中午接小儿短信:父亲节到了,祝凸凹老爸节日快乐,佳作迭出只是更要注意身体,因为好文章遍地,但老爸只是唯一。
真是善解人意,知道报老爸恩德。
正巧读着约翰·沃森的《劳伦斯:局外人的一生》,不禁想到,劳伦斯之所以边缘,是因为他虽然精虫遍洒,却没有一个亲生儿女,他不进入生活的深处,一辈子做情欲的奴隶。
劳伦斯的创作,一辈子都是情欲主题,他从与女人的关系中直接选取素材,改头换面,经营成篇。他写得很辛苦,一如在灰烬上攫取火焰。
他盗取别人的妻子做妻,一路防范,却也一路放纵。每遇新妇,他都要探讨与其相染的可能,可谓情欲贲张、用心良苦。但一旦得手,立刻就鄙弃,因为他总是发现,他与女人的心灵有巨大的“裂隙”。
当女人在激情之下,喊出“我爱你”的时候,他立刻放弃亲密,想着怎么有力地送上一个耳光,因为他觉得一旦说破,破坏美感。
但是,他却自己肆无忌惮地说,把女人的献身,把女人的私情,把女人的陷落,写成他的小说。每个女人都能从中看到自己的残败之象,因而自尊受损,肉与心俱痛,却还要隐忍,因为她们最后的底线只是那一点不能说破的可怜的体面。劳伦斯很残忍,他是性的主宰,驭女而生。
但他一路风流,却一生都没有能摆脱“上帝派来的看管人”——他的发妻弗里达。因为她原是他人之妻,不慎的失足,被他掠去。她知道私情的真相,因而在他最脆弱处出击,剥夺其自信,使其不能决绝地行远。所以,他们上半夜激烈争吵、猛烈骂殴,下半夜拖着累累伤痕、滴滴心血拼命做爱。他们掉在互相轻贱又相互恩爱的怪圈中,不能自拔。从这个角度说,劳伦斯又时刻被女人掌控,是性的奴隶。
人们说,他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反工业化、反人类物化的先锋寓言,但看过这部传之后,顿然醒悟,原来那是评者的主观臆测,人为拔高,至少也是冒充高明,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劳伦斯崇尚血液意识,一切凭感官认知,一切靠本能判断,所以,他只能写出那样欲望蓬勃的文字,别人的理念背离他的本色,他生前就拒绝接受。他自己则坦率地说道,我不过是想写一部“温柔的阳具小说”而已。约翰·沃森综合了这部小说产生前后、与劳伦斯过往密切的种种人的看法,说道,它是劳伦斯对男女肉体生活最后的颂词。
约翰·沃森是劳伦斯学的奠基人,也是世界劳伦斯研究的第一人,他是从厚厚的一手文献中爬出来的“目击者”,所以他的分析,可信。
因为崇拜感官,所以劳伦斯最怕两样东西:阳萎和肺病。
而这两东西都不期而至,仅45岁就赍志而逝。
但是,他写出了旁人不及的深刻人性;而他又忠于文学,虽一生贫,却一生不改其志:不依附他人,不为功利而写,也不屈从于世俗的道德评判,边缘着,也独立着,有唐吉诃德式的英雄风范,颇可敬。
而且,劳伦斯在临终前,也对自己的生活与写作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事实上,“与人类、国家和家庭”重新建立联系,是他自己一生的梦想,他想有置身其中的更大的社会环境的感觉,然而不幸地仅仅限于性的体验。他在病床上,不断地叹息,“我太封闭了!”他否定了自己。
他也承认,自己的人生孤独,是因为没有感受到性之外的“别种力量”。他在《三色紫罗兰》一诗中写道——
我不得不孤独
只因欲望已逝,逐渐沉默
不再伸出手去
把别人的肉体引向我
他最后,以浪子回归般的急迫,审视自己的欲望之灾,把“精神之爱”和“纯洁的感情”交还给他经历过的所有的女人——回到我身边
此刻分离的思念结束了回来吧,曾经为妻为母你们永远是处女
忽略了
……
到我的家我亲爱的,亲爱的人们,我许许多多的爱人
来西方到我的身边到我的身边来别动忽略了的处女
我的爱
……
劳伦斯的伟大之处,或许就在这里:他既是浪子,也是赤子;他既放荡不羁,又天真无邪——把人性的丰富与堪惊,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让伪君子羞愧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