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过后,北方很快就冷了起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提前安排好工作,能不参加的活动都推了,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去家政公司请保姆,做好迎接母亲的准备——多年来渐渐成了习惯,乐此不疲。
自从18年前父亲过世,母亲就跟着我妹妹住在山东梁山的乡下,但到了冬天,她会逆候鸟而行,北上过冬。如果晚接几天,她就会带着期待的语气在电话里问我:“什么时候来接我?”冬去春来,天气暖和起来,她又嚷着返回乡下,如此年复一年。
当年我在北京找媳妇,最担心的就是不接纳母亲,没想到婆媳关系特别和谐。久而久之,母亲和我们这个三口小家融合得越发紧密,一起去旅游、见朋友、看展览。只要适合她去的地方,我们就会带上母亲。后来,她熟识了我的很多朋友,这些朋友慢慢地也成了她的朋友,大家都亲切地称呼她“奶奶”。
母亲的牙掉光了,我们一起外出吃饭时,我会带把餐用的剪刀,把饭菜夹到碗里剪碎。北京前门有家东来顺火锅店,涮肉比较细嫩,我试过不用嚼也能吞咽,就常用轮椅推着她去吃。近几年,在家里做饭,炖和煮的食物越来越多,炒菜也总是炒得软烂,目的是益于母亲消化和吸收。
山东人爱吃面食,所以在我们家,吃饺子、煮面条成为常态。母亲最爱看我包饺子。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我就开始切菜、调馅、和面、擀皮、包饺子。母亲看一眼电视,再看一眼我,跟我们有说有笑。虽然她听力不好,但总是很乐意分享她从电视画面中“悟”出的情节,于是我们一家人听着戏里戏外两个版本的故事,不时被逗得哈哈大笑。待看节目困倦了,我会端上煮好的饺子,尽管母亲吃不了几个,但我心里是那么甜蜜,全家团圆,这正是年的味道。
随着时光推移,母亲年纪越来越大,来北京先是单手拄拐,后是双手拄拐,再后来是坐着轮椅来。近两年上床下床、上车下车,包括坐轮椅,都需要我们抱了,行动越来越不便。有时我在隔壁房间与朋友喝茶聊天,她听到动静后会慢慢挪动着走过来,同我们一块儿喝。再后来,我干脆把茶桌设在她的房间,来了亲戚朋友就和她一起品茶。母亲很是兴奋,有时还端起茶杯微笑着跟人碰杯。
这两年,母亲突然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新的预期,每当有人问她年龄多大了,她便会伸出一个手指头说:“100啦!快100啦!”有时来了客人,她也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你知道我多大了吗?我快100啦!我都100岁啦!”说话时她的眼睛很亮,充满自信。
为了让母亲起居方便,我们把她睡的床、坐的椅子、用的马桶,都调整成40厘米高。她自己会用双手支撑着身体左右移动,上下床,坐椅子,坐马桶。这几年,接她来北京,东西总是能塞满一车,不但要带着平时睡的床、轮椅、坐便椅、沐浴凳,还有换季的被褥、衣服、日常用品。我也会提前给她打扫好房间,腾空衣柜,做好各种准备,年复一年,好不热闹。慢慢地,我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每年开着商务车,迎一次送一次。五百公里的路不算短,开上七八个小时是常事,然而母亲总是兴致很高,车行一路,我们聊一路。
这个冬天,我又一次早早地将母亲接到了北京,共同迎接又一个春天的来临。
(作者:陈庆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