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洲
《文逾九章:吴文俊》是由数学史专家纪志刚与李文林联袂撰写的一部科学家传记力作。该书全景式铺展了吴文俊院士跨越近一个世纪的生命图景:从江南水乡的幼年启蒙,到上海交通大学的学术奠基;从负笈法国师从数学大师嘉当、在拓扑学领域崭露头角,到毅然回国投身新中国科学事业;从深耕中国古代数学史研究,到开创数学机械化新领域——把吴文俊的每一段人生历程都与时代背景深度交融,勾勒出一位科学家与国家命运同频共振的轨迹。
书中对吴文俊三大核心贡献的阐释尤为深入:在拓扑学领域,他提出的“吴示性类”“吴公式”,被国际数学界誉为“拓扑学的地震”,彻底改变了该领域的研究格局;在中国古代数学研究中,他突破西方中心主义视角,以“出入相补原理”“刘徽原理”为核心,重新发掘《九章算术》《周髀算经》等典籍的科学价值,证明中国古代数学形成了独立于西方的机械化和构造性的算法体系;在数学机械化领域,他提出的“吴方法”将几何定理证明转化为代数计算,为机器证明、人工智能的发展奠定关键基础——如今被誉为“中国智能科学技术最高奖”的“吴文俊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奖”,正是对吴文俊这一贡献的永久致敬。
传统科学家传记常陷入“学术叙事枯燥化”“人物形象扁平化”的困境,而《文逾九章:吴文俊》则以四重突破,实现了学术严谨性与文学感染力的有机统一。
立体人物:打破“科学圣人”的刻板印象。作者始终遵循“‘人’要鲜活、‘事’要生动、‘魂’要凝练”的创作理念,拒绝将吴文俊塑造成“不食人间烟火”的科学符号。书中通过大量生活化细节,勾勒出一个有血有肉的“立体吴文俊”:初入拓扑学领域,为了解决一道难题,他一连数日通宵演算;他是会为武侠小说里的江湖恩怨拍案叫绝的“书迷”,是80多岁仍坚持独自去咖啡馆思考问题的“学术老者”,也是骑上大象鼻子、让蟒蛇缠绕脖子而开怀大笑的“老顽童”;他是电影迷,80多岁还要看夜场电影,甚至在电影院门口等退票;他从巴黎归国,第一件事就是闪电般地与一位上海姑娘结婚,他自嘲是“闪婚”,还得意洋洋地说“秤不离砣,汉不离婆”……正是这些细节褪去了“科学大家”的距离感,让读者切身感受到,伟大的科学家,首先是一个热爱生活的普通人。
叙事革新:用文学手法重构历史场景。为避免人物传记写作的“流水账”式枯燥,作者引入多种文学叙事技巧:序幕“水乡寻梦”以诗意的笔触描绘吴文俊的故乡——“咿呀咿呀”的乌篷船缓缓摇过青石拱桥,粉墙黛瓦映衬着潺潺流水,阿婆茶楼里飘出的肉粽香味萦绕街巷……开篇寥寥数笔便将读者带入20世纪初的江南语境,为人物成长铺垫了细腻的环境底色。书中大量还原了关键历史场景,1965年的严冬,关肇直手拿陈景润证明“1+2”的手稿,顶风踏雪敲开吴文俊的家门,激动地说:“不发此文,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吴文俊当场毅然决定在《科学通报》刊发。有人曾质疑吴文俊的机器证明为什么不用西方的逻辑方法,吴文俊立马发火:“外国人用逻辑我干吗就要用!……不能说外国人怎么搞我就得怎么搞,没这道理!”
语言诗性:让学术文本兼具美感与力量。全书的语言表达兼具精准性与文学性,书名“文逾九章”堪称神来之笔——既嵌入吴文俊的“文”字,又关联中国古代数学经典《九章算术》,“逾”字则暗含其成就超越传统、开创未来的深意,短短四字浓缩了人物与学科的双重内涵。章节标题也显示出作者的“匠心独运”,如“巴黎的‘拓扑地震’”,以“地震”比喻理论突破的震撼力。诸如“他的笔尖在稿纸上跳跃,如同在数学的星空中寻找坐标”的诗意表达,“数学机械化的本质,是让机器学会‘思考’几何”的通俗阐释,实现了“学术语言不晦涩,文学语言不空洞”。
文史互证:以大视野解读学术价值。作为数学史专家,作者充分发挥学科优势,将吴文俊的学术研究置于更广阔的文史坐标系中解读:在分析其中国古代数学研究时,不仅阐释《九章算术》的算法体系,更关联秦汉时期的社会经济需求(如历法制定、工程计算),说明数学发展与时代需求的互动。在论述数学机械化时,既讲解“吴方法”的技术原理,又追溯了从古老的《周髀算经》中周公与商高对话引发“勾股定理”的证明,让读者听到了周公那句回响千年的感叹“大哉言数”。从宋代“增乘开方法”的中国传统算法思想,到东传日本后引发的种种创新,证明了和算是对中国数学文化的继承与创新。这种“文史互证”的写法,让传记超越了“个人生平记录”,成为一部兼具学科史、文化史价值的著作。
科学或许是抽象的,但科学家的精神是具体的;历史或许是遥远的,但伟大的品格永远能照亮当下。在科技自立自强成为国家战略的今天,《文逾九章:吴文俊》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份珍贵的“精神地图”——它指引我们如何像吴文俊那样,以热爱坚守初心,以创新开拓未来,以担当书写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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