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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娒嘉
《中国现当代文学鉴赏》是我所在的理工类高校为本科生开设的人文素质通选课。今年，我请选课同学阅读《山河岁月：回望林徽因》这本新近出版的作家传记，并结合林徽因的文学创作进行鉴赏阅读。之所以请学生在阅读文学文本之外辅助阅读作家传记，是因为“作家研究”与“作品研读”不仅共同构成了现当代文学研究的两把秘钥，“知人论世”更是我们进行文学鉴赏最为重要的方法论。之所以选择让学生们阅读林徽因传记，是因为考虑到林徽因的“斜杠青年”属性。她既是中国现代著名小说家、诗人，又是开垦拓荒的中国最早一批的建筑学家，其“跨界”身份与选课学生的跨学科、跨专业情况正好相宜。加之近年来大众传媒的推波助澜，这样一位知名度颇高的传主显然十分匹配选课学生的审美与趣味。
而2024年又恰是林徽因女士诞辰120周年，《山河岁月：回望林徽因》出自林徽因的外孙女于葵女史之手。她以饱蘸的深情、冷静克制的态度与从容舒徐的笔触为我们创作了一部特殊的新书。之所以说它特殊，是因为这本书既可以当作林徽因传记来读，又是一本由亲人撰写林徽因口述的回忆录，更是一本集合了众多手稿、档案与影像资料的林徽因研究专著。
于葵谈及《山河岁月：回望林徽因》，坦言创作这本书的最大动力是基于作为林徽因后人的责任与使命感，希望为后世读者还原一个更为真实、立体的林徽因。虽然市面上有关林徽因的著作良莠不齐，网上舆论与坊间传闻更是众说纷纭，但哥哥于晓东的一番话，让于葵坚定了创作的决心：“我们不掺和那些虚浮的热闹，但还是应该自己写一本林徽因的书，有自己的声音。它承载着我们的初心与使命。初心——是我们作为亲人、作为晚辈对前辈的真情怀念；使命——是我们要依据手上所掌握的文物、档案，带给读者一个既不被无限虚夸、也不被恶意贬损的林徽因。”
《山河岁月：回望林徽因》为读者提供了阅读林徽因的多重视角，书中有来自家人的“近身”的观察——于葵在撰述过程中援引了不少来自母亲梁再冰、舅舅梁从诫及其他亲人关于林徽因的印象与回忆；同时较为全面地吸收了此前有关林徽因的研究，尤其集中在文学与建筑领域；而充分尊重林徽因的自我意志，以林徽因自述为钥来打开林徽因的生活世界，构成了区别以往林徽因传记的显著风格。其背后显然蕴含着对话“被误解的林徽因”的冲动与诉求。以上三重视角相互融合，互为补充，更为难能可贵的是，书中的诸多记述，基于梁林的家中珍藏——保存下来的有关林徽因、梁思成、林长民、梁启超及其同时代人的诸多书信、手稿、照片首次公开，相当大程度上为林徽因研究填补了空白。
《山河岁月：回望林徽因》的问世也为我们重新理解和走近林徽因提供了契机。如果按照内容划分，《山河岁月》主要为我们延展开了“作为建筑学家与艺术家的林徽因”、“作为诗人、作家的林徽因”与“作为亲人、友人与师长的林徽因”这三个重要方面。在现存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著述中，林徽因主要是作为新月派同人而存在，诸种文学史著述中对作家林徽因的着墨并不很多，然而无论是她充满灵性与智性的新诗创作，还是大胆前卫的意识流小说创作探索，或是以《窗子以外》《山西通信》等为代表的融个体生命体验与文化思考的散文随笔，无不昭示出她丰沛的才情与贯中融西的诗性精神，作为一位不可多得的诗人、散文家与小说家，她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亟待被重估。而对作为中国建筑学开拓者的林徽因形象的塑造与补白更构成了本书的一大特色。1924年林徽因与梁思成同赴宾夕法尼亚大学建筑系求学，然而梁思成得以顺利注册，宾大却以“建筑系学生经常要整夜画图，女生无人陪伴无法适应”为理由拒绝了林徽因入读建筑系的请求，无奈之下林徽因只得选择就读美术系“曲线救国”。尽管未能成为宾大建筑系的正式学生，但林徽因却修习了建筑系的全部课程，从宾大保存的林徽因档案资料可以知道，她的门门功课都非常优异。2024年5月18日，宾夕法尼亚大学向林徽因追授了建筑学学位，以表彰这位中国女性建筑学先驱的杰出贡献。这份迟到的认可与赞誉，相信也是对执着追逐建筑梦的林徽因的绝好慰藉与纪念。
陈平原先生曾指出：“林徽因是这样的人，她的整体的精神气质比她具体的某一个专业领域的成就要更高，更被世人所关注。”而独属于林徽因的迷人的精神气质，更是对其所置身的时代气质的绝佳映射。《山河岁月：回望林徽因》与其说是对林徽因个人生命史的回顾，毋宁说是对林徽因所处时代的深情回望。《山河岁月》不仅为我们展现了作家、建筑家、艺术家林徽因的生命记忆，更为我们展露了胡适、徐志摩、金岳霖、凌叔华、沈从文、萧乾等同时代知识分子的精神风貌与生命侧记。而林徽因与梁思成在战时李庄的生活经历更是构成了我们回望风雨飘摇、山河破碎的战时记忆的难得个案。
《山河岁月》中的李庄书写，以极具思想涵容和时代印记的个人性叙述，通过反刍式的回溯视角与微观个体记录大历史的叙述方式，延展开了有关战争、流亡、女性、家庭等诸多极具张力的话题与思索。作者以女性学者特有的细腻温情与感性熨帖穿插进了她对时代战争、政治军事、文化命运、女性个体的思索与体验，字里行间充斥着时代的罅缝与历史的碎片。书中集中展露的梁林一代知识分子的战时经验，作为对大变动大战乱时代情绪的考察，呈现了特定历史时期中知识分子的民族国家情怀与深重的历史担当与文化传承意识。在回忆林徽因个体经历的同时，也表达着战时一代知识分子命运遭际的观察与感会。其中既蕴藉着对先辈的尊崇与怀念，更怀有对老一辈知识分子人品学问、立身处世的深深敬意。
尤其书中叙及梁林在战时对中国营造学社的苦苦支撑与苦心经营，更是为我们生动再现了富有家国使命感与责任历史担当的一代学人的风骨与风采。在生存艰难、物质窘困中，依然坚守本心，坚守读书人的道德理想，捍卫着知识分子“诗意”生存的一面，而最终使得“精神上的愉悦”压住了“生活上的艰难”。对学术理想的坚守，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探索与追求，并未因为战争的酷烈而丧失，反而在弦歌不辍的坚守中大放异彩并得以凸显。这正是《山河岁月》借助回望林徽因的个体生命史为我们展现出的深度历史涵容与时代记忆。
通过阅读《山河岁月》，我们既得以一窥一个更为立体、全面、生动、可感的林徽因，有助于我们拨开迷雾，走近一个更为真实的林徽因，又让我们以林徽因为线索，重温了林徽因及其同时代人的精神心灵。《山河岁月》如同一枚敏感的体温计，既关照了个人与自我，更映射出了时代的精神气质，昭示出了战时知识分子的守望与担当。林徽因身上所涵容的情感力量与人性的坚韧与温度，折射出了个体命运所凝聚着的时代历史的巨大张力。
（作者系北京交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文化教育中心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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