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勘中国儿童文学的发生路径

    ■孙思悦

    历史上，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发展曾深受西方经典作品的传播影响，译介活动对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塑造作用已被广泛承认，但对其内在机制的阐释长期受困于“影响-接受”范式。胡丽娜《西方儿童文学中国化研究》由此出发，重勘明末至民国近三个世纪的西方儿童文学译介谱系，藉由考察翻译过程中的跨文化现象和儿童观新变，全书揭示出中国本土儿童文学理论萌芽与文学创作实践的互动关系，以及比较文学视域下儿童文学研究的学术增长点。事实上，中国儿童文学的发生是一个融汇翻译实践与本土创作互构的动态进程，勘探西方儿童文学在中国历经三百年演变的翻译史，同时印证了中国儿童文学史是一部寻找自身声音的文化史。

    《西方儿童文学中国化研究》的学术突破在于世界性视野下的阐释路径。全书以包天笑、林纾、周作人等学者开创的中西儿童文学翻译为起点，通过对《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话》等经典文本在华传播谱系的史料钩沉和系统梳理，突破了影响研究的单向度思维。面对历经百年的比较儿童文学研究，胡丽娜构建了“史料-观念”双维框架。

    在实证层面，作者依托1925年沈性仁译《人类的故事》等关键译本及其史料，致力于还原文化传播的历史语境，证明民国知识界对儿童文学国际潮流的敏锐跟踪；在理论层面，作者将西方资源置于中国儿童文学理论体系，将译本置于政治、教育、审美三重场域下予以分析，做出学术观念与文学史意义的现代重估。本书最具方法论意义的是提出“中国化”核心命题，经由考察儿童文学的文化转译策略、传播接受机制和主体性生成过程，作者揭示了在全球化与本土化张力下中国现代儿童文学的建构逻辑。这种跨文化的双向观照，既完善了儿童文学学科的知识图谱，也为比较研究提供了新的学术可能。

    在此基础上，全书以动态辩证的史学眼光重构了翻译文学的潜在价值。研究以“中国化”动态视角为中心，系统考察了林纾为《伊索寓言》翻译增添史传点评的文学加工、周作人译《皇帝的新衣》时做出重讽刺而轻宗教的新文化改造等若干典型事例，揭示出西方文本的译介活动实为中国本土文学的主体生成场域。推而广之，孙毓修对《童话丛书》的编译策略，包天笑对《爱的教育》的创造性改写，赵元任译《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文学性加工，均呈现了西方文本在中国语境下的意义重构过程。可以说，这一研究在填补研究局限和历史空白的同时，更以文学发展的实绩论证了“中国化”翻译实践的辩证意义：既通过语言转换实现文化调适，又在审美选择中确立本土标准，进而重新定义了现代中国儿童文学的生成路径与历史逻辑。

    以译介活动为中心的百年文学史演进过程中，胡丽娜充分展现出敏锐的问题意识，但事关文学作品的文本建构、审美伦理与思想内蕴，始终是她的关怀所在。全书发现，现代儿童文学的生成与发展，既源自对西方经典的创造性转化，亦不乏中国文化的创新性表达。无论是梁启超以章回体小说形式将法国科幻小说重新写就《十五小豪杰》的进步意义，还是叶圣陶将安徒生故事的诗意内涵转化为《稻草人》中的乡土苦难叙事，包括陈伯吹借鉴卡罗尔的荒诞笔法写出《阿丽思小姐》的政治讽喻……这些事迹证明，中国文学家已通过伦理置换、文体改造与审美生成等全方位的本土化实践，将西方儿童文学转化为自我建构与自我表达的文化资源。可以说，西方儿童文学中国化的历史轨迹，不仅标志了现代儿童文学主体性的生成过程，更提供了重新解读中国儿童文学的时空坐标。

    在这个意义上，胡丽娜的学术专著《西方儿童文学中国化研究》以严谨的史料分析、创新的理论架构与广阔的跨学科视野，提出“中国化”的互构逻辑，重新绘测了中国儿童文学发生期的认知图景，更为当下儿童文学的中外对话提供历史镜鉴——真正的本土化绝非故步自守，而是在开放包容的互动中走向繁荣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