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多重身份”译者笔下的《麦克白》

    ■高文佳

    现如今，英语世界“莎士比亚”汗牛充栋，版本层出不穷。以《麦克白》为例，普通阅读版（如企鹅版、河畔版）、学术研究版（如牛津版、剑桥版、阿登版）、舞台演出版（如皇家莎士比亚剧团版）不断出新。在中国，林纾、魏易于1904年根据兰姆姐弟改编莎剧故事集所合译的《吟边燕语》，真正开启中译莎士比亚时代，其中，《蛊征》即为“麦克白的故事”。1930年，张文亮译《墨克白丝与墨夫人》为《麦克白》首个全译本。时至今日，已有至少16个中译本。傅光明新译“注释导读本”《麦克白》问世，或可称之集注本，其参照多个注释本，详加三百余条注释，附长达8万字导读，力求呈现“原味莎士比亚”。译者化身为“文字搬运工”“文化揭秘者”“文学翻译者”等多重身份，对剧中丰富的语言现象、文化背景、诗体风格等作出译、注、释，增加了译文厚度，拓宽了阅读广度，开掘了研究深度，使读者得以感受一种源语与译语的双重语言盛宴。

    若称莎士比亚是“文字建筑师”，译莎者相当于“文字搬运工”。换言之，翻译如同搬运工作，在搬运一词一句时，垒砌术语、谚语、与双关语，注释为之增砖加瓦，重建语言的巴别塔。《麦克白》一幕七场，麦克白在残存的一丝理智下劝说夫人放弃行刺，夫人却对他的优柔寡断嗤之以鼻，说他像谚语里的“可怜的猫”。夫人的嘲弄与挑唆，坚定了麦克白弑君篡位的决心，以此在夫人面前展示男人形象。此处，译者注出古谚语“猫要吃鱼怕湿脚”，并释义——麦夫人讽刺麦克白“做事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犹豫不决”。这犹如补全歇后语的后半句，使读者对整个意思一目了然。由此，麦克白形象更为丰满：内心似脱缰野马，实为一只怕湿了脚的猫。

    如果把莎士比亚称作“文化魔术师”，译莎者则形同“文化揭秘人”。换言之，译者在“搬运”文字过程中，需要揭开西方文化的神秘面纱，如罗马神话、希腊神话等，并在字里行间体现出来，使译文展现源语丰厚的文化。《麦克白》一幕二场，麦克白替国王邓肯英勇击溃叛军考德伯爵，被罗斯形容像“柏罗娜的新郎”（“Bellona’s bridegroom”）一般与敌军厮杀，挫其势力。注释先介绍柏罗娜身份——“罗马神话中的女战神，战神马尔斯（Mars）之妻”；又解释剧中之意——“柏罗娜的新郎，即指麦克白，意思是麦克白之勇武堪与罗马战神马尔斯比肩，可作女战神的新郎。”借用注释厘清麦克白与柏罗娜的关系，同时强调麦克白之英勇善战。二幕三场，国王被刺的第二天清晨，麦克德夫率先发现凶杀现场，于是喊众人前去国王寝室：“一幕惊人的惨象会吓坏你们的眼睛”（“destroy your sight/with a new Gorgon”）。原文中的“Gor⁃gon”并未出现在译文，译者对此进行注释补偿：先列出直译——“一个全新的戈尔贡（Gorgon）会吓坏你们的眼睛”；接着解释“戈尔贡”——“希腊神话中的一个蛇妖女怪，相貌丑陋，见之者会因恐惧变成石头”；最后说明用于此处的含义——“暗示谋杀邓肯的现场十分血腥悲惨，观之者会像看见凶煞女妖戈尔贡一样惊恐万状，足以变成石头。”莎士比亚对希腊神话信手拈来，仅用“戈尔贡”一词刻画凶案现场之惨烈，详尽的注释则使译文愈发饱满，结合后文麦克白的描述，令读者更具身临其境之感，仿佛亲眼目击现场。

    天才编剧莎士比亚是“文学艺术家”，译莎者能否与之相配，成为一个合格的“文学翻译者”，这无疑具有挑战性。换言之，在译文构筑过程中，需对其文学性不断打磨，力求完善译文的形象、情感、译调等，并附加上译者的想象力、创造力，使译文活色生香。麦克白形象有时通过剧中的动物意象来呈现。《麦克白》二幕三场，伦诺克斯形容谋杀之夜天降异象：“黑暗之鸟猫头鹰（The obscure bird）吵了一整夜”，此处，“the obscure bird”象征麦克白，译者根据多版英文注释本，将其直译为“黑暗之鸟猫头鹰”，暗示麦克白于黑夜所行黑暗之事，同猫头鹰仅在夜里出现如出一辙。综合前文，麦克白的形象鲜明地展现出来：由最初内心如脱缰野马、外表似“可怜的猫”,变身谋杀邓肯的“黑暗之鸟”,最终，在屠戮麦克德夫妻儿后黑化为“地狱的恶鹰”（“hell-kite”，四幕三场）。相较之下，若将“the ob⁃scure bird”译为“凶鸟”（梁实秋译）或“不知名的怪鸟”（朱生豪译）则缺了点“莎味儿”，同时，失去了麦克白从“黑暗的夜”到“漆黑的地狱”这一巨变，对其形象变化凸显不够。

    文本的细读基于译、注、释，注则跟随译，释又拓深注——《新译莎士比亚全集·麦克白》所有元素环环相扣、相辅相成，共同构建起一个丰富、完整的“麦克白星球”，闪耀在汉译世界的“莎翁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