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诗遇上物理

    ■王怡昀

    唐诗是宝贵的中华文化遗产，如何阅读唐诗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当读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这样的诗句时，你是否会有这样的疑问：诗中的世界是否真实？ 读诗能不能较真？

    翻看唐诗，我们习惯寻找情感的共鸣与审美的愉悦，却较少注意其中蕴含的自然之理。我们习惯将诗人视作文人，却可能忽略了他们的另一面——拥有敏锐科学直觉与洞察力的自然探索者。一千多年前的唐朝诗人可能只想把情和景尽可能忠实又优美地展现出来，应该没想到有一天学问还分了文理。将诗歌归于文科，将物理归于理科，这当真是理所应当之举吗？《物理视角读唐诗》一书试图回答这一问题。

    本书作者曹则贤是中国科学院物理研究所研究员，也是一位非常热爱诗歌的跨界科普作家。曹则贤曾多次提到，物理既可以按照其自身的结构去学，也可以从别的角度去学，如艺术物理、建筑物理、军事物理等。此前，他在《军事物理学》一书中以军事技术为切入点详述其背后的物理原理，受到了许多军迷的热烈追捧。最近，他又推出了新作《物理视角读唐诗》，以43首唐诗为引，讲述物理知识的同时阐述“人情即物理”的道理——那些深入人心的写景抒情喻事佳句一定是合理的！

    杜甫是唐代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的诗以深邃的思想、沉郁顿挫的风格和对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映著称，被誉为“诗史”。令人惊讶的是，杜诗中不乏包含“物理”一词的作品。《盐井》一诗有句“我何良叹嗟，物理固自然”，曹则贤认为这句话为“物理”这门学科提供了最正确的定义。这里的“物理”可理解为存在与存在之道，也就是关于大自然的学问。《曲江二首》中的“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则指出了应以何种心境来学习物理、研究物理。仔细推究存在之理，应该有行乐的心态，何必让虚名束缚自己呢！

    曹则贤在研读了《全唐诗》里的大量作品后发现，唐诗中含有物理原理或概念的诗句颇为不少，于是从一位物理学家的角度对它们进行了别开生面的解读。比方说，王维看到“大漠孤烟直”，这是由于重力与聚能效应。李白将月亮“呼作白玉盘”，是因为月亮可以近似看作朗博发射体。虞世南听到“流响出疏桐”，那是关注到了蝉声受树叶影响造成的声音强弱不齐的现象——声音的干涉、绕射。施肩吾观察到的“青玉盘中泻水银”，则是水的表面张力和荷叶表面的微观结构共同决定的。薛能发出“藏山难测度”的感慨，其“难”就在于山路这种曲折得忽隐忽现的曲线是分数维结构的，熟悉分形几何，就会理解此句的深意。包何的《赋得秤，送孟孺卿》则在短短40字内，论及了非简化版的杠杆原理。

    唐诗流传已有千年，以今人之眼看待这份文化遗产，自然也会有历史语境与当代思维的碰撞。齐澣《长门怨》中有句“珊瑚枕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曹则贤将之归于诗作者不会表达而作的权宜表述，“不是……是……”的表述过于单薄，采用复数和复函数的量子力学表述才是对情感起码的尊重。曹则贤非常喜欢杜甫《望岳》中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将其化用为“一览众山清楚”，他认为学习如登山，把山看小了不是目的，看清楚才是追求。在高处张望，才能看清楚细节，同时也能看到大结构、大格局。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则让曹则贤生发出关于变化的感慨：“变化当然是关于时间的变化……然而，拿时间来谈论运动与变化，真的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们不是基于变化与运动才感知到时间并对时间计数的吗？ 物理学，终究比诗歌少了些浪漫，多了些严谨与困惑。”你看，以物理视角看唐诗，并不会消解诗意，反而所见更多，为诗意增加了新的维度。

    《物理视角读唐诗》一书中提到了维特根斯坦的一句名言：“我的语言的边界（们）就是我的世界的边界（们）。”的确，语言限制了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也限制了我们的表达。我们有时可能没有意识到，物理本身也是一种充满力量和诗意的语言。莫让学科壁垒框住认知的视野，当唐诗的云絮拂过物理的峰峦，方知天地大美本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