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美学”与非遗保护传承的当代转型

    ■向丽

    在当代，非物质文化遗产如何作为一种贵重且可以“行走”的存在，成为非遗保护传承的一个亟需解答的问题。较之过去关于非遗的档案式记录的蹙迫和焦灼而言，“呼吸式”的传承与创新性保护渐至成为一种更为轻盈而饱满的当代样态，它需要审美具身、审美认同、美学经济等的加持与实践，从而将其所蕴藉的审美价值持续灌注和充盈于人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并融入美好生活的福祉之建构。近十余年来，国内关于非遗审美价值的发掘与阐释不乏开拓性的研究，但是，“非遗美学”如何可能？非遗当代保护传承的审美批评之维如何介入当代非遗保护传承的实践？ 仍是亟待探讨的话题。

    东南大学季中扬教授的新著《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审美批评》正是在当代美学视角下，从“非遗的审美化”“非遗的生产性保护”“文化认同”等维度，藉由“审美批评”“审美具身”“审美认同”“创新性保护”等视角，对非遗的历史变迁与当代转型等做了系列性的研究，对于构建非遗保护传承的美学新图景具有重要的引领与借鉴意义。

    从学科构建的角度来看，“非遗美学”是在当代语境中对于非遗自身所蕴藉的美感经验的发掘与阐释而形成的一门复合型交叉性学科，但它更多地是作为一种开放性的视野与方法，召唤着人们对于“非遗”的新感知与活态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审美批评》一书致力于梳理非遗美学的发生轨迹，以理论和实践相结合的方式探讨其走向当代审美文化研究的进路。

    纵观全书，非遗美学批评主要包含以下三个向度与脉络：（1）对于西方美学与本土美学的辨析。与西方传统美学对于审美和艺术的独特性、审美无功利、思辨性、自主性的有意而为的建构，以及将审美和艺术视为通过长期的专业训练才能获致的能力的“纯粹凝视”和精英主义的思路不同的是，非遗美学既充分考量非遗在本体论、存在论之维的意义，同时对于非遗的功能，尤其是对非遗在“遗产化”过程中衍生的新的审美价值进行深度发掘与阐释。（2）以跨文化实证研究探讨审美的普遍性与特殊性问题，秉承“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当代美学原则，打破中心/边缘、高级/低级、文明/野蛮的二元对立结构，以对于非遗的独特性、民族性、群体性、地域性、活态性、传承性、流变性、生态性、综合性、记忆性、符号性、审美性等特征的尊重与显现，推动当代美学的多样性建构。（3）强调非遗的审美创意转化与日常审美经验表达机制问题，将非遗与当代审美经验相融合并使其重新绽放，从而打破对于非遗的复制性传承窠臼与限度。

    在当代社会，“审美具身”重新被提到了一个微妙而重要的位置，它同时也是使非遗美学成为可能的重要契机与机制。审美具身是人存在于世界中的方式，将审美具身与非遗保护传承联系起来，将产生一系列新的洞见。《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审美批评》以“身体美学”的视野提示我们去深度思考何谓非遗的身体亲在性、身体究竟是如何作为非遗之构成要件、身体亲在性如何影响非遗的主体性等等，强调审美具身的默会认知及其如何依存于具体的、活的生命体之中，从而呈现出情境性、场域性、趣味性、体感性、交互性的传承氛围与浸润之效能，从而经验到非遗素朴而坦诚的“日常之美”“亲近之美”“灵动之美”。正是藉由审美具身及其所蕴藉的情感结构的形塑，非遗之美才能超越时空之限，洋溢于人们的当代生活样式之中。

    非遗的保护传承并非是一个纯粹理论话题，而是社会转型与变迁对如何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提出的一个现实问题。非遗被呼吁保护甚或抢救，是源于其所处的濒危情状与现实，其主要原因包括社会剧变及其所引发的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变革等对传统生产方式及思维的冲击；传统村落的大量消失和传统习俗、礼仪、技艺的阙如与难以为继，以及民间审美意识形态的嬗变；缺乏相关的政策法规、专业人才、治理机制及经费；传承人的老化与队伍的萎缩；商业滥用造成的民族民间文化传统变异、损毁与消亡等等，这同时意味着非遗保护与传承是一项漫长而奢侈的工作。然而，在对由非遗濒危情状所引发的“抢救论”油然而生敬意的同时，我们是否还可以开启另一种更为轻盈而富于滋养的传承之道呢？

    《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审美批评》藉由对非遗的生产性保护主要路径的推进，以对“现代性的两面性”“原真性”“价值重估”“主体性”“社区教育”“审美风尚”“手工文化”“自力保护”等的理论梳理与实践观照，对于“传承”与“创新”之间的辩证统一关系以及如何守正创新做出了系列性探讨。作者并将其灌注于对诸如湖州石淙蚕花的当代传承、闽东端午节的当代传承、陕北秧歌的现代命运、龙母传说与“秃尾巴老李”故事的传播等的考察与研究之中。

    迈向审美批评的非遗美学并非局囿于对西方传统美学的理论审视与重构，而是藉由对非遗美学的建构与艺术乡建助力乡村和美。非遗并非一种静态固化的存在，而是连通过去与未来的美的当代创生历程，邀约我们的身体亲在。

    （作者为云南大学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