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如亭群芳谱》：多元价值的博物学集大成之作

    ■尚语

    《二如亭群芳谱》纂辑者王象晋（1561-1653）系山东桓台新城人，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进士，历任礼部仪制司主事、行人司左司副、礼部精膳司员外郎、仪制司员外郎、按察司副使、浙江右布政使、河南按察使等职。他在身居官位时，时刻不忘农本要义，常找机会到田间地头了解各种农作物的栽培技术及生产情况，细心观察，用心体验。归居乡里后，他寄情于田园农事，专门开辟“涉趣园”，遍植花草树木，试种农作物，养鱼放鹤。通过长期亲力亲为的农业生产实践，他积累了丰富的农业生产知识、技能和经验，并用于指导农业生产。农事之余，他辑录古籍中的植物理论知识与逸闻辞藻，请教农人老圃，搜集民谣农谚，结合自己多年的实践心得，旁征博引，细心考订，历时十余寒暑，于明天启年间纂辑完成这部四十余万言“熔铸百氏，汇成一家”的博物学著作——《二如亭群芳谱》。他的初心是希望以自己的农事实践与著书立说，影响志同道合之人投身繁育种植农作物的活动，从而对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有所裨益，这体现了他虽远离朝堂但心系民生的社会使命感。

    《二如亭群芳谱》成书问世后，便受到众多文人墨客的追捧，成为他们书架上的必备插架藏书，也是后世编纂此类书籍的重要参考依据。清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康熙皇帝敕令汪灏等人在王象晋《二如亭群芳谱》的基础上增广扩编为100卷，并以康熙书房名“佩文斋”命名为《佩文斋广群芳谱》。

    《二如亭群芳谱》成书400年来，一直被视为农书。《明史·艺文志》将其列入农家类，《四库全书总目》将其归为“草木禽鱼之属”，直至20世纪90年代仍被列入农学书录。这是由著作内容本身更多地涉及农作物种植、农业生产技术并体现作者农业思想的实际情况所决定的。王象晋在书中强调农业生产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因物制宜，强调人在农业生产中的主导作用，提出“人力夺天工”的农学思想，强调农时在农业生产中的重要性，阐述气象节令与农业生产的关系及其对农业生产的影响，提出一系列减少农业灾害和救荒济饥的措施，以达到预防农业灾害和救荒济饥的目的，形成了科学的农学思想体系。作为17世纪中国一部重要的涉农著作，《二如亭群芳谱》在中国农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二如亭群芳谱》的内容涉及多种学科，但总体上是一部以植物为主要载述对象、以植物学为中心的著作，亦是明代介绍栽培植物和涉植物研究的内容丰富的重要著作。全书14个谱类中植物谱类占11个，即谷谱、蔬谱、果谱、茶谱、竹谱、桑麻葛谱、棉谱、药谱、木谱、花谱、卉谱。书中分门别类地对植物加以辑录和描述，载述的植物数量达460多种。对各种植物的阐述，先著录其正名，附上别名、异名等并进行考订，所订正的30多种植物名称被今《植物学大辞典》和《中国植物图鉴》采用，并载明为《二如亭群芳谱》首先著录；然后描述植物的形态、性状、特征、品种、生境、产地、分布、功用等；接着介绍种植、壅培、修整、采摘、贮存、制用等；还关联天文、气象、农业、园艺、医疗保健、营养养生、生态环境、社会风俗、政治经济、文学艺术等方面。《二如亭群芳谱》保存了丰富的植物信息，对植物的记载、描述和研究呈现出中国古代植物学和植物文化学的特征，反映了中国古人对自然认识的广度和深度，为研究古代植物和古代植物学提供了重要依据。书中不仅关注植物的实用价值，还重视园艺审美和文化内涵，对后世园艺学研究和实践具有启示意义。

    《二如亭群芳谱》在谱录植物生长习性、栽培管养方法和日常生活应用等内容的同时，还在天谱、岁谱中载述古人对天文气象的观察、记录和认识情况，揭示天文气象与植物生长、农业生产的关系以及对农事安排的影响，体现了古人顺应四季变化的农业生产理念。书中指出：“天也者，群物之祖、万化之枢也。亭之育之曰唯天，消之息之曰唯天，语物而不求于天，是自绝其本、自杜其枢机也。”这表明古人深知植物生长受天文气象因素的制约，植物栽种只有顺应适宜的气象条件，才能茁壮成长。这种顺应天文气象规律的农事安排，体现了古人的智慧与对自然的敬畏。对于人们的生活而言，书中提倡人们应依据季节变化调整饮食和生活习惯，这是对天文气象影响植物生长进而影响食物供应这一关系的直观反应。书中载录的大量民间谚语和习俗进一步反映了古人依据天文气象调整生活的认知与实践。

    《二如亭群芳谱》还专设药谱这一独立谱类，记述了69种药用植物，蕴含大量中医药学内容，具有多方面的中医药学成果，体现出极高的中医药学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从五运六气的角度探讨天人合一的中医基本理论；总结药物的四气五味、药物毒性等药性理论，分析不同地理环境、贮存及炮制手段等对药物性味的影响；详细描述每种药用植物的产地、性状和形态特征，指出不同地域环境对药用植物形态和功用的影响；记述多种药用植物的不同种类及别名，且多为首次著录；介绍165种药物的炮制、修治方法，涉及纯净处理、粉碎切制、干燥、水制、火制、水火共制、加辅料制、制霜发酵等等；在食疗方面有许多新颖的记述，丰富了食疗本草的内容；阐述植物的药用价值，不仅体现在“药谱”中的药用植物，还对其他各谱中植物的疗治功效进行描述，共有221种植物下设“疗治”类目，收录大量治疗疾病的附方，虽多采自李时珍《本草纲目》，但也融入了王象晋本人的用药经验。

    民以食为天。从远古时期人类对食物的寻觅与争夺，到现代社会多元化的饮食供应体系，吃饭始终是民众生存与发展的基础需求。王象晋富有民生思想，其纂辑《二如亭群芳谱》的用意是“阜财用而厚民生”，主要解决“饮食日用”问题。故书中谱录的植物均为事关民生的栽培植物，谷谱、蔬谱、果谱中所载述的都是满足人类生存所需的粮食蔬果植物，对可食用植物的认定、取用、制作及功用等进行阐述，蕴含着丰富的营养学价值和养生理念。书中除对各种可食用植物从根到茎、叶、实的各部位食用价值、营养价值进行阐述外，还介绍药食同源的情况，强调食物与药物的密切关系，提倡通过合理搭配平衡食材性味，调剂、发挥食材的营养保健作用以达到养生目的。

    《二如亭群芳谱》堪为一部具有较高文学价值的综合性典籍。除各序跋本身具有较高文学性外，各谱各名物或事象下的“丽藻”“典故”中汇编了大量文学作品，文体涵盖散语、诗、词、赋、记、传、序、颂、评、歌、论、叙、操、说、表、赞、解、喻、对、拍、文、诏、启、骚、辞、谱、谣、录、谚语等29种，收录作品早至上古歌谣，晚至明末王象晋本人及其亲友诗文，时间跨度达数千年。其中，尤其对明末以前的植物文学进行了全面梳理，辑录的植物文学作品数量巨大、内容丰富，篇幅占《二如亭群芳谱》全部内容的一半多，集中呈现了明末以前中国植物文学创作的历史概貌和文学作品对植物知识、植物文化记录、传承的情况，堪称植物文学的集大成之作，是进行文学跨界研究特别是植物文学门类研究的重要参考文本，具有非常高的文学史研究价值、文学欣赏价值和植物审美价值。

    作为一部博物学类书，《二如亭群芳谱》引用的文献资料数量巨大，来源广博，范围宽广，经史子集无所不包，时间跨度上自先秦，下至明末王象晋生活的年代，征引的文献达1370多种，与文献相关的人物达1050多人，涵盖了从王公大臣到文人墨客、从画家到将军、从医生到隐士等各种身份的历史人物留下的文献资料。引录资料体例严谨，出处明确，来源清楚，标记明晰，忠于原文，校雠精准，体现了王象晋著书立说的审慎态度和严谨作风，为研读者进行文献辑佚、辨伪、校勘提供了可靠的帮助和查证的便利。尤为突出的是，书中涉猎并展示了时间跨度达数千年的植物文献，还保留了一些后世亡佚的植物文献内容，堪称明末以前植物文献大观园，为后世研究古代植物学和植物文化提供了重要信息，为古典文献学研究提供了重要的线索，起到了承上启下的纽带作用，具有非常高的文献价值。

    全书折射出王象晋本人的生活方式及人生态度，体现了其关注民生、体恤民情的人文情怀。王氏一生阅尽人间浮华，中年归籍后淡泊静修、宁静守神，直至93岁高龄去世，始终心怀百姓、情系民生。他希望该书“与同志者共焉，相与怡情，相与育物，相与阜财用而厚民生”。正是由于拥有这种精神境界和思想情怀，王象晋被后世铭记和感怀。

    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的简体字横排版《二如亭群芳谱》（2023年3月），是该书成书400年来首次对其进行全本点校整理，保留了原书的所有内容信息。其所依据的底本是清康熙年间在明代汲古阁刻本上补刻王象晋从子辈到玄孙辈四代共43人姓名作为诠次人的新城王氏诠次本，装订为24册共30卷，是目前流传最广、保留最完整的一个版本。

    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将《二如亭群芳谱》这样一部满载着众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特质的博物学著作加以整理出版，对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增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和影响力，铸就中华文化新辉煌，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