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诗有平易者

    ■顾农

    前人每谓李商隐（813？ -858）诗用典太多，晦涩难解，如黄鉴《杨文公谈苑》记录杨亿的话说：“李商隐为文多检阅书册，左右鳞次，号‘獭祭鱼’。”元好问《论诗绝句》云：“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王渔洋《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云：“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梁启超在《中国韵文内所表现的情感》中则说李诗有神秘性的美，拆开来一句一句很难解释。

    李诗的旧时注本以冯浩《玉谿生诗集笺注》为最精，王鸣盛为该书作序，推崇备至；而冯氏本人在《重校发凡》中却说，自己这部书的初刻本问题很大，“初恐病废，急事开雕，既而检点谬误，渐次修改，积十五六年，多不可计。既欲重镌，通为校改大半，如出两手矣。然究未能惬意也。初行本无从收回，祈四方学者见则为我毁之，或邮寄相易，实叨惠好”。这种与时俱进、认真从事的学者态度颇为动人，而重校本中问题仍多。李商隐诗中典故太多，又有相当冷僻的，所指难明，注释很不容易做好。

    但是也要看到李诗中亦多有不用僻典甚至完全不用典、诗意晓畅、明白易懂者，如《春宵自遣》《题小松》《夜雨寄北》《所居》《小桃园》《落花》《春日寄怀》《江村题壁》《忆梅》《天涯》《乐游原》《闲游》《赠歌妓二首》《花下醉》《及第东归次灞上却寄同年》《自喜》《秋月》《向晚》《春风》《吴宫》《瑶池》《偶得二题》《荷花》《石果嘲樱桃》《樱桃答》《闺情》《赋得折杨柳二首》等等。试举出两首来看：

    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落花》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瑶池》

    前一首写春末落花引起的感伤；后一首讽刺学仙的周穆王终于未能得道，再也不能去西王母那里相会了——这里用了《穆天子传》里一个人们比较熟悉的典故，并不艰深，理解起来也没有什么障碍。

    再看他那首著名的《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明白如话，很容易懂，也很容易引起读者的联想，“谓之悲身世可，谓之忧时事亦可”（纪昀《玉谿生诗说》卷上）。文字平易无奇而内涵深刻丰富，这样的诗乃是第一流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