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莉
教书这么多年,我有一个很有趣的发现:开学第一天发课本时,总有些孩子拿起语文书就读下去,而翻阅其他教材的则相对较少。但是真正上起课来,语文课上走神的、写别科作业的学生反而更多。这和我国中小学语文教科书主要采用“文选型”编排方式有关,教材内容以选文为主,本身并不外显出严密的知识体系。学生但凡有阅读习惯,拿起语文书来,就会像阅读任何选本一样,要么从头到尾地读下去,要么挑着自己感兴趣的那几篇文章读起来。就语文学科而言,学生自读课本和跟随老师上课学习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
事关阅读能力到底该如何提升,这当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明白的。在北大中文系100周年系庆的大会上,系友刘震云回忆起当年袁行霈老师给他们讲《琵琶行》的情景。袁老师讲到最后一句“座中泣下谁最多? 江州司马青衫湿”时,深情地说:“同学们,哭几回才能把青衫给哭湿啊! 不是衣袖湿,不是手绢湿,是青衫湿。”过了三十多年,刘震云仍对这句话记忆犹新,仍记得那个时候“袁先生的眼中充满了泪光”。我在高中也讲《琵琶行》,当我把这件事讲给学生们听时,阅读能力的差异立刻就显现出来。最高层次的,是如袁行霈老师那样的读者,能在最朴实无华处读出丰富的意味,自己深受感动。
应该说,具备这样感悟能力的学生,在语文课堂上完成更多的不是输入的学习过程,而是输出以及基于输出的高层次思维碰撞带来的提升。这样的学生,有着更强的自学能力,亟待解决的问题是读得更多一些、更广一些、更深一些,而老师最应该做的,就是给他们提供更多更优质的阅读内容,然后让书籍本身成为他们的老师。
然而,选书选文并非易事。受个人阅读视野和欣赏趣味所限,想为学生打开广阔的阅读空间,往往力有不逮。更何况这里还有欣赏判断水平高低的问题。好的教师最诚实的做法,就是为学生提供一些大家开列的书单,并推荐学生阅读一些比较经典权威的选本。
早在1924年出版的《作文论》的开头,叶圣陶就提出了“普通文”与“文学”的区分问题。关于“普通文”与“文学”的划分标准,叶圣陶列举了两派的意见:一是胡适在《什么是文学(答钱玄同)》里所说的,“达意达的好,表情表的妙,便是文学”;一是“以为普通文指实用的而言”。但这两派的意见,叶圣陶都不能接受,他选择了囫囵:“既然普通文与文学的疆域不很清楚的,从作者方面想,更没有划分的必要”,因此,“则何如索性不要分呢”,希望“不论想讨究普通文或文学的写作,都可以从这里得到一点益处”。这与他1922年所拟的《新学制初级中学国语课程纲要(草案)》里对“本科要旨”的定位一致——“借以较充分的练习运用文字的能力,并涵养文学趣味”。
但1940年代,叶圣陶在总结自己的国文教学观念时,将读写能力的培养视为国文教学最核心的目标。他认为,就国文学科的独特性来讲,内容是不重要的,“选材能够不忽略教育意义,也就足够了”,重要的是“技术的训练”。(叶圣陶:《国文教学的两个基本观念》)这一观点在1930年代叶圣陶参与主编的两套国文教科书《开明国文讲义》《国文百八课》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此时,再回到《新学制初级中学用国语教科书》,我们会看到更多的丰富性。这套教材,是依据叶圣陶于1922年拟定的壬戌学制的语文课程标准《新学制初级中学国语课程纲要(草案)》编纂而成。那个时期,叶圣陶在文学创作上颇为活跃。1921年他参与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倡导“为人生”的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理念,次年便完成童话《稻草人》,并出版小说集《隔膜》。其作家身份,使得这套教材的文学味更足。教材尤为注重选文内容对学生“现代精神”的塑造,大胆选用当时最新的新文学作品,编者的文学品味与眼光是有保证的。最值得一提的是,叶圣陶为了让学生循序渐进地学习古文,特意将第一、二两册中的文言亲自改写为“白话”,用的都是很漂亮的语体文,亦是难得的经典。
经典的教材不仅是学界研究的宝贵资料,通过恰当的编辑与补注,它们完全可以成为直接指导学生的“不言之师”。
(作者为清华大学附属中学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