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学士：武则天的“影子内阁”

    武后执掌政治大权以后，为了表示她不是一个无知无识的女流之辈，便向唐高宗上了一道奏章，提出她治理国家的十二项意见。这是天后第一次系统地提出的政见，史称“建言十二事”。这十二项政见是：

    一、发展农业，减轻赋税和徭役；二、京师附近的百姓免除租税和徭役；

    三、停止对外用兵，以道德教化人民；

    四、全国不论地区，不论宫内宫外，一律禁止浮华淫巧；

    五、避免大兴土木，节省政府支出和劳力；

    六、广开言路；七、杜绝谗言；

    八、王公以下都要研习老子《道德经》；

    九、父亲健在而母亲死亡，儿子要为母亲守孝三年；

    十、上元元年以前，有功劳的人如果朝廷已发给委任状的，无须再进行考核；

    十一、中央官员八品以上者增加俸禄；

    十二、文武百官中有任职时间已久、才能高而职位低者，可以越级晋升。

    客观地说，武后的十二项建言确是治国的良策。一部分是发扬儒家治国精神，例如重视农业、以道德教化人民、反对奢侈、节省民力等；一部分是延续唐太宗贞观时期的政策，例如广开言路、杜绝谗言等；一部分是全新的政策，例如提倡读老子的《道德经》、为母亲守丧三年、为政府官员谋福利等。从这十二项建言可以看出来，武则天实在是一个有政治眼光和治国手段的女人。中国古代的女子受到教育水平以及生活环境的局限，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包括汉高祖的吕后和清末的慈禧太后）能像武则天一样提出一套治国政策。武则天实在是中国古代极难见到的具有政治才能的女子。

    武后的十二项建言得到唐高宗的同意。唐高宗下诏书命令立刻实行。因这十二项措施得到好处的是文武百官和全国百姓，于是人人称赞武后圣明，她的声望大大提升。

    十二项建言提出后三个月，武后又向唐高宗提出一个建议，请求加强修撰历史的工作。武后以唐太宗贞观年间的事为例，唐太宗曾命令有史学才能的人编撰了魏晋南北朝和隋朝的历史，现在仍旧应该重视历史。唐高宗对修撰史书毫无兴趣，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事，于是把修撰史书的事全部交给武后，他完全不管。

    唐高宗的决定正中武后下怀。她开始物色有文才的人。不久，武后就选定了几个有文学造诣的人：元万顷、刘祎之、范履冰、苗神客、周思茂、胡楚宾。这几个人虽有文才，官位却都不高，最高的才五品官，全是中级官员。

    武后邀请这几位才学之士进宫，亲自接见，并且在宫里设宴款待他们。这让这几位才学之士受宠若惊。他们官卑职小，能见到手握朝政大权的武后已是不容易的事，现在竟然能在皇宫里和武后一起用餐，这恐怕连宰相都很少有机会。他们竟有这份荣宠，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不言可知。酒席之中，武后谈笑风生，消除了君臣之间的严肃气氛。用完餐后，武后又赐给他们金钱和文房四宝。他们受到武后如此宠爱，个个跪在地上叩首，表示愿意为天后竭尽心力。

    武后为这几个人在皇宫内靠近北门附近设置一个书房，要他们每天到书房来工作，任务是修撰典籍。武后常常会到书房来看他们，和他们讨论撰写典籍的事。

    皇宫的面积广阔。正门在南方，平日朝臣们上朝都是走南边的正门进入皇宫，朝见皇帝。在南边正门之外有许多房子，是中央政府官署的办公场所。皇宫的北门是皇宫的后门。北门是皇帝、皇后、妃嫔、王子、公主和皇室亲戚们进出的通道，所以这北门比南边的正门更重要。北门驻有重兵，是皇宫禁卫军司令部的所在地。北门内外，戒备森严，一般人是不准接近的，宰相大臣除非特许，也不能进出北门。可是，现在武后特准这几个才学之士每天经由北门进出皇宫内的书房。这真是特殊的礼遇，令满朝文武官员羡慕不已。大家称这几个人为“北门学士”。北门学士不是官名，而是一种被人羡慕的特殊身份。

    北门学士为了不辜负武后对他们的厚爱，尽心尽力在书房撰写书稿。他们完成了几部书：《百僚新诫》是官员们的任官守则，《列女传》和《古今内范》讲妇女的生活规范和修养，《乐书》讲音乐和庆典礼仪，《孝子传》是收集历代孝子故事的书，《臣轨》是讲臣子应该遵守的行为。这些书，除《臣轨》一书以外，都已遗失，十分可惜。《臣轨》是一部很薄的书，全书只有上下两卷，总共才四千多字。这书是以儒家传统道德观念为基础，论述为臣者的正心、诚意、忠君、爱国之道。这本书似乎是当时士人必读之书。

    从武后重视编撰书籍这件事来看，她是一位有思想的政治人物。她了解在专制体制之下要巩固统治权力，要先对被统治者进行思想教育，透过思想教育建立被统治者的观念。而一个人的行为又受观念的影响，观念中以为“是”的，虽死也要去做；观念中以为“非”的，虽有金银财宝诱惑也不肯去做。譬如从宋代以后，“守节”的观念深入人心，一个女人在丈夫死后不能再改嫁。这种“守节”的观念普遍被社会认为“是”，连妇女本身也认为“是”，于是许多寡妇宁愿死也不再嫁，贞节烈女的事例随处可见。从《臣轨》这本书可以看出来，武后就是要加强对臣民的思想教育，要臣民建立服从和忠君的观念。这种加强思想教育的工作，除少数朝代的创业皇帝之外，大多数的男性皇帝都未曾想过。可见武后是一个有见识、有眼光的政治领袖，她的成功绝非偶然。

    武后对北门学士十分关心，经常去书房看他们撰写新书。有一天，武后把北门学士召到自己所居住的宫内。皇后的居所是隐秘的，外朝臣子根本不可能进入。北门学士被召到这神秘的地方，内心七上八下，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武后拿出了几份文件给大家看。北门学士一看大吃一惊，这些都是极机密的文件，只有宰相和皇上才能看的。他们不知道武后是什么意思。

    武后挥挥手，要大家坐下，慢慢地说：“这地方很隐秘，你们不要害怕。我和你们相处了不少日子，知道你们是很有学问的人，而且忠心耿耿，值得信任。从现在开始，我要请你们做我的参谋。在做许多重要的决策之前，必须要了解外面的环境，再对事情作深入分析。我生活在皇宫中，不能随便外出，对外面的情形有时不太清楚。以后，我要做决策之前，会请你们告诉我外面的情况和反应。你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我也会听你们对事情的分析。我这样做，是希望我对国家大事的决定不要犯下错误。”

    接着，武后下令，今后宰相和皇帝讨论国家大政时，北门学士可以和宰相一同觐见皇帝。北门学士都是中级官员，竟然有这种特别礼遇，不得不让宰相和文武百官另眼相看。虽然北门学士没有决策权，但他们具有对决策的影响力，那是毋庸置疑的。

    这些北门学士似乎成为当时的“影子内阁”。这种情形在古代中国是很少见到的。可见，武后的政治才能绝不输于男性皇帝。

    （本文摘自《成为女皇：武则天的一生》，王寿南著，广西人民出版社2024年9月第一版，定价：6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