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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11月06日 星期三

    杂字,古时的职业教育课本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11月06日   14 版)

        ■纪习尚

        中国古代,有一类书称为“杂字”。它最初是字典,后来演变为儿童启蒙读物,随着教育的功能由科举向实用拓展,它又成为面向农民、商人、手工业者等群体的职业入门教材。杂字将本行业最常用的生产工具、工艺流程,再加上日用器具、生活习俗等,用韵文的形式编为琅琅上口的教材,供成年人在业余时间学习,可称为古代版的职业教育课本。

        至于这类书籍为什么被称为“杂字”,主要是内含的字词与四书五经大不一样,很多是不常用字,以农具为例,有镢、锨、篓、耙、耢、耩、耧等,这些词,诵读经书习作八股几乎不会用到,但对于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来说,却远比之乎者也重要。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代,居高临下的士人们将这类边缘读物称为“杂字”也就不奇怪了。

        杂字书长什么样,由什么人编写,起到过哪些作用呢?

        在古籍的分类中,用于查阅字词的杂字书最初被归为小学类,属于经部。与《说文解字》这类通收各种汉字的综合性字典相比,它偏重收录不常用字、民间用字、地方用字等“杂”字。后汉郭显卿编有《杂字指》,曹魏时的周成有《杂字解诂》,隋代还有《要用杂字》《杂字音》《古今篆隶杂字体》等。杂字书为后世保留了丰富的语料数据库,特别是一些生僻字、异体字。明代的郎锳,在读谚语时遇到这样两个字:上“鑫”下“车”,以及上“轰”下“金”。他虽然博学,但也摸不着头脑,通用字典查不到,最后只好求助于杂字书。他在《七修类稿》中记录了这件事:“(以上)二字,虽《海篇》亦不载,今《俗字集》上有之,谓作事轩昂太过之意。”

        唐宋时,文人们将零散的杂字编缀成文,供儿童识字使用,杂字脱离了厚重工具书的属性,逐渐演变为启蒙教材。南宋的项安世有《二十七日山行两日始见文丰村》:“更想书堂翠微里,闻将杂字教儿童。”同时代的陆游也有《秋日郊居》诗,序中提到:“农家十月乃遣子入学,谓之冬学。所读《杂字》《百家姓》之书,谓之村书。”可见宋代时,在农村的私塾里广泛使用的“村书”,实际上由两部分组成,《百家姓》《千字文》等传统教材偏重学术教育,而新式的《杂字》则偏重生活教育。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才不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这一时期的杂字,已经具备后世杂字书的基本特征——韵文体了。《宋史》提到,西夏的李元昊(1003年—1048年),积极发展文化教育,建立蕃学、自制蕃书(西夏文字),又“译《孝经》《尔雅》《四言杂字》为蕃语”。可见,北宋时已经有四言韵文形式的杂字书,并且传播到西夏,翻译成了西夏文字。陆游听到的读书声中,是否就有这部汉字版的《四言杂字》呢?

        元朝时,在农闲时间开设冬季学校,称为社学。《新元史》载:“每社立学校一所,择通晓经书者为学师,农隙使子弟入学。”农民子弟学习哪些课程呢? 据《通制条格》:“往往读《随身宝》《衣服杂字》之类。”《衣服杂字》没有流传下来,但从书名看可能是和生活中的常用物品有关,不仅具备识字的功能,实用性也比较强。

        不过,元代之前的杂字教材,主要内容仍是历史典故、伦理道德、诗赋声韵等,生产生活类的实用内容占比不高,最终的目的还是为将来的科举考试打知识基础。杂字书因之不受社会重视,有时还受到政府的歧视,如元代朝廷就认为:在社学里教书的老师,大多只能教授《杂字》这样的粗陋内容,可知他们的学问并不高明。

        明代时,杂字书的种类更加丰富,内容编排上也侧重于为生活和生产服务,出现了百科全书式的杂字书,内容包罗万象。《增补幼学须知杂字大全》,图文并茂,兼具幼学启蒙和便民实用的功能。其中,天文地舆图、历代国号歌、圣贤问答诗、历代名贤考、历代帝王纪、音郡百家姓等内容偏向儿童启蒙,而冠婚礼文、丧祭仪式、家礼全图、书契帖式、秤命总论等,除了为日常生活提供指导外,还初步具有了职业教育的功能。

        清代是杂字书的鼎盛时期,各地书肆大量印行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的杂字书,职业入门性质的杂字书也多了起来。如涵盖木匠、石匠、泥水匠、银匠等民间工艺的《山头杂字》,主讲农业生产的《庄农日用杂字》,以及商贸方面的《改良增广商农秘书》《买卖杂字》等。

        究其原因,清代商品经济发达,人员交往增多,日益庞大的农、工、商群体,在生产经营和日常生活中,时不时需要签名画押、记录帐目、填写地契房契、书写家信等,事事去求大先生们总是不方便。同时,他们要为生计忙碌,没有时间、也没有多余的金钱坐到教室里去细细品读子曰诗云。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发明创造,杂字书完美解决了这个痛点。它直切主题,省时省钱,一个冬季就能完成成人扫盲的任务。

        清代的小说中,留下了不少使用杂字教材的场景。《聊斋志异·张贡士》中,蒲松龄提到:“村塾中有训蒙要书,名《庄农杂字》,其开章云:‘佛留一百二十行,惟有庄农打头强。’”可见面向农民的杂字书,清初就已经流行了。艾衲居士的《豆棚闲话》,说到富贵人家的子弟不懂得保藏好书:“或者内库纂修,或者手抄秘录,人所不经见的,也当寻常《兔园册》、杂字本儿一样,值十两的不上二三,也就耗散去了。”杂字本儿是最普通、最常见的书籍。

        鲁迅少年时,正是晚清。他回忆幼小时看过的《日用杂字》:“这是本教育妇女婢仆,使她们能够记帐的书,虽然名物的种类并不多,图画也很粗劣,然而很活泼,也很像。”教会劳动阶层记帐,《日用杂字》显然已经是职业教育读本了。

        抗战时期,为了教育民众识字,编写了《放羊杂字》《绘图日用杂字》《绘图庄稼杂字》等多种杂字书,成为各行各业的人们学习文化的教材。这些书图文对照,文字浅显易懂,将饮食、服饰、节庆、器具,以及农事、建筑、祭祀、礼仪等结合起来,一书在手,生活无忧。

        上世纪50年代,中央扫除文盲工作委员会提出,农民的扫盲标准一般为:“能识1000个常用字,大体上能阅读通俗书报,能写常用的便条、收据。”为此,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农村杂字》,地方出版社等也出版了类似教材,直到上世纪60年代,这些书还在冬学、夜校中使用,在农村的扫盲和普及文化知识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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