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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10月16日 星期三

    塘栖劳氏与他们的藏书故事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10月16日   20 版)

        《重校方言》,[清]卢文弨,[清]劳权批校,陈东辉主编,浙江大学出版社2023年9月,168.00元

        ■虞铭

        20多年前,我借了一个老式的光学相机,自己买了两筒黑白胶卷,来往于塘栖的小巷深宅间。20世纪的最后十年,塘栖镇的旧城拆迁已经如火如荼。许多老宅子今天去拍了照,第二天就拆掉了。那些照片虽然精度光影并不理想,但保留至今仍然弥足珍贵,很多年后,成了我那本《余杭老照片》书的一部分。

        一个阳光煦和的深秋,我走进市新街三元居弄堂里面一个深宅,平时这个石库门紧锁,不曾进去过。当日碰巧着,一名老者坐在门口的骨牌凳上晒太阳。我拍了几张照片,出来的时候。老者忽然说:“你喜欢拍那些老房子?”我知道这是塘栖著名的劳氏家族的宅院,便问老者:“你们这一支劳氏,是谁的后代?”他说:“我是劳格的曾孙”。我却不以为然:“劳格结了婚,但没有孩子呀。哪里出来你这个曾孙?”老者大吃一惊:“你连这个都知道?”于是拉我坐下来:“我们是大房劳检的后代,过继给劳格的。”

        老者说的劳格,是塘栖著名的学者、藏书家。其父劳经源,号春雨。劳经源有三子,长子劳检字青主,次子劳权字巽卿,季子劳格字季言。老大劳检忙于经营家中产业,稍疏于治学;劳权好聚书,精校勘,擅诗词;劳格研史学,尤其精通唐宋典故。仁和吴昌绶尝撰《唐栖劳氏三君传》,而谢国桢称“自清季以来,若塘栖劳氏昆仲,校读甲乙之书,精湛绝伦。”(《瓜蒂庵文集》)

        劳格少时体弱,需要在家静养,好在出自书香门第,有看不完的书。等他病养好之时,早已通读了新旧《唐书》《通鉴》等书,融会贯通,俨然大家矣。劳格对于唐宋史研究,被认为仅次于钱大昕。他校补了其父劳经源的《唐折冲府考》四卷,还著有《晋书校勘记》三卷、《文苑英华辨证拾遗》一卷、《续宋宰辅编年录》一卷等。学术界对劳氏兄弟以极高的评价——“巽卿、季言兄弟居塘栖,家有园林之秀,键户读书,季言尤精校雠,迻录秘籍,传者谓之‘劳钞’,与毛氏汲古阁、鲍氏知不足斋相亚。”(《晚晴簃诗汇》卷一百四十八)

        在那个没有公共图书馆的年代,但凡是个有成就的学者,家中必定许多藏书。劳格与当时东南的学者钱泰吉、施补华、朱述之、叶廷琯、丁宝书、胡心耘、朱学勤、丁丙等,互相借录、邮筒往复。

        清代著名学者钱泰吉在《钞本惠氏汉书勘记跋》里回忆起当年在杭州逛“吴山书肆”时,曾遇到劳格和朱绪曾。三位著名藏书家“各操乡音”,在书店里探讨铅椠。人生海海,快乐也不过如此。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咸丰末年,战乱祸及浙西,劳格避难湖州。辗转数地,手不离卷。同治三年四月二十五日,殁于江苏吴江之同里,年仅45岁。其友丁宝书收集劳格遗著,长兄劳检参与校对,汇为《读书杂识》十二卷、《唐尚书省郎官石柱题名考》二十六卷、《唐御史台精舍题名考》三卷,收入《月河精舍丛书》付梓。

        而劳权“孤峭绝俗,长于考订之学,喜藏书,多前人手斠本。世居郪水,园榭隐秀。与弟格互相师友,词章精洁,工于言情,闲为倚声,淡逸类严秋水。庚辛闲避氛海上,格以愤死。先生事定旋里,庐舍残废,书卷尽毁,形影自吊,不数年亦卒。”(潘衍桐《缉雅堂诗话》)

        劳氏兄弟的藏书题跋,仁和吴昌绶辑录《劳氏碎金》三卷付梓。未久,吴县王大隆又增补后排印。近年来,我新辑劳氏兄弟诗文、题跋数十篇,汇为《丹铅精舍文集》若干卷,至今仍存箧中,尚未刊行。

        今年初夏,我购得原刻本劳格《读书杂识》十二卷,此时我不再似少年的轻狂。家中周天度《九华日记》、沈谦《东江别集》、知不足斋本《洞霄图志》、初印本《超山梅花诗集》、姚虞琴印《敬业堂文集》,俱是乡贤著述。雪夜闭门,坐拥百城,不喜不悲。我也曾在写题跋时感叹:如果早生数十年,也许会尝尽人间苦难,世间真容不下一张书桌;若早生二百年,便可以追随里中“二劳”先生问学,丹黄齐下,露抄雪纂。不亦快哉! 不亦快哉!

        2023年,浙江大学出版社影印卢文弨《重校方言》,依乾隆四十九年刻《抱经堂丛书》本,劳权批校,浙江大学图书馆藏本。友人陈志俊寄来一部,嘱咐我写一篇书评。我不敢说我能评论大师的著述、前辈的心血,答应写一篇文章,聊聊我与劳氏藏书家的神交。

        《方言》以戴东原考证、卢绍弓校正二本为最善。此本又经劳权复加考核,尤极精详。密行细书,烂然星陈。早年见于《杭州大学图书馆善本书目》著录,原书未曾经眼。我早已收入《丹铅精舍书目》,编入《塘栖艺文志》中。

        而卢文弨所校之书,塘栖宋大樽先生最为推崇。严元照说:“(卢文弨)学士既没,藏书星散,尽落估人手。仁和宋大樽与估人约,凡学士手校书,每一册易以银钱一饼。此书亦归助教,予以明钞本易得之。”(《卢文弨校本十一经问对跋》)

        在台湾,有一部旧钞本叫《姬侍类偶》,清黄丕烈手校并跋、蒋祖诒手书题记,王国维手录劳权记、宋大樽《簪花词》十首。劳权题云:“此同里宋茗香助教大樽为先友严修能先生作,不收入《学古集》及《牧牛村舍外集》,殆删汰之诗,其侄孙湘晓秀才见畀。”

        宋大樽《簪花词》的其中一首写到“头衔合署校书郎,小印红钤助古香,从此流传增爱惜,美人亲手为评量”,此事叶昌炽《藏书纪事诗》亦载之,也印证了劳鉴莹先生所说的,在当年丹铅精舍藏的严元照精抄本,上面有“香修”小印。

        一卷旧钞本,经过黄丕烈、王国维两位大师的题跋,加上两个塘栖藏书家劳权、宋大樽的元素,早已让我五体投地。今年苦夏,我在家中校编宋大樽《牧牛村舍集》,遂将宋大樽《簪花词》十首收入《补编》,一切都是有因缘的。

        每个时代都有鲁迅说的“傻公子”,不是家中富可敌国,而是血液中流淌着读书人的基因,让我们感觉使命在身。陈志俊的传古楼,从吴志忠《四书章句》开始,到阮刻《十三经》,到《文选》《杜诗》,《四部要籍选刊》一发不可收拾,至今已有百余册。就像鲍廷博的《知不足斋丛书》、丁丙的《武林掌故丛刊》。他年编撰《武林藏书续录》,小山堂、瓶花斋、八千卷楼、寿松堂的后面,接着传古楼之名。

        壬辰年始,我与李抱月、陈漆园合编《掌故》,托陈志俊付印池装。漆园至今校书孤山,余贩浆水北街,唯抱月蹈海去国有年。十二年来,花开花落,恍如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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