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伟大的故事》到《故事海》

    月天的《故事海》写于11世纪，他是克什米尔国王阿南多的宫廷诗人，传说这部作品是他为王后排忧遣愁而写的。《故事海》容纳了更多的故事内容，而且叙事生动，故而成为《伟大的故事》的梵语改写本中流传最广的一种。    

    ■黄宝生

    印度古代规模最大的一部故事总集是德富的《伟大的故事》（或译《故事广记》），这部故事集原作已经失传，现存三种梵语改写本，即安主的《大故事花簇》、月天的《故事海》和觉主的《大故事诗摄》。前两种出自克什米尔，后一种出自尼泊尔。

    《大故事花簇》和《故事海》都在开头部分讲述了《伟大的故事》的创作缘起：大自在天湿婆应妻子波哩婆提的要求，为她讲述新奇的故事。湿婆的一个侍从布湿波丹多出于好奇，偷听了湿婆讲述的七位持明王的故事，而他又把偷听到的故事告诉了自己的妻子。为此，波哩婆提发出诅咒，罚他下凡人间。湿婆的另一位侍从摩利耶凡为布湿波丹多说情，也受到同样的处罚，后经他们恳求，波哩婆提说，布湿波丹多一旦遇见一位名叫迦那菩提、说毕舍遮语（“鬼语”）的人，并把偷听到的故事复述给这人听，就能返回天国；而摩利耶凡听到迦那菩提向他复述这些故事，并使它们在大地上传播后，也能返回天国。

    于是，布湿波丹多下凡人间，成为一位国王的大臣。后来，他在文底耶森林遇见迦那菩提，复述了这些故事，返回天国。同时，摩利耶凡下凡人间，名叫德富，成为国王娑多婆诃那的大臣。这位国王不懂梵语语法，向德富请教，德富答应在六年内教会他。而另一位大臣说只需要六个月。德富与他打赌，如果他能在六个月内教会国王梵语语法，自己就终生不说梵语、俗语和方言。结果，另一位大臣获得成功。德富只得缄口不语，带着两个徒弟离开宫廷，出外漫游，来到文底耶森林。在森林中，他学会毕舍遮族“鬼语”，并遇见迦那菩提。迦那菩提用“鬼语”向他复述了七位持明王的故事。

    此后，德富在七年内，用“鬼语”在贝叶上写下这些故事，总共七十万颂。为了使这些故事得以在大地上传播，他派遣他的两个徒弟将这部故事集献给国王娑多婆诃那。然而，国王瞧不起这部用“鬼语”写成的故事集，拒绝接受。德富感到绝望，点燃一堆火，面对鸟兽朗诵这些故事，念完一叶，烧掉一叶。这样，总共烧掉六十万颂。只是由于他的两个徒弟特别喜爱持明王那罗婆诃那达多的故事，才保留了最后十万颂。此时，国王娑多婆诃那闻讯赶来，接受了这部十万颂的《伟大的故事》，德富摆脱肉身，返回天国。

    这里，《伟大的故事》的创作缘起显然已被神话化。这是这部故事集的作者或后来的改写者抬高故事集的文学地位的一种手段。而拨开神话的迷雾，我们至少可以窥见两个基本的历史事实：一、所谓“七十万颂”或“十万颂”表明印度古代故事文学无比丰富；二、所谓“鬼语”表明这些故事主要是民间创作，最初使用的是民间语言，后来才被改写成梵语。《伟大的故事》的成书年代难以确定。但它至少早于6世纪，因为檀丁的《诗镜》、波那的《戒日王传》和《迦丹波利》都已提到这部故事集。檀丁在《诗镜》中说“用鬼语创作的《伟大的故事》内容奇异”。波那在《戒日王传》的序诗中称赞《伟大的故事》说：“《伟大的故事》点燃/爱情，取悦高利女神，/它如同湿婆的游戏，/有谁听了会不惊奇？”

    现存的三种梵语改写本都是晚出的，而且都是诗体。依据上述克什米尔本的创作缘起，似乎原作也是诗体。但檀丁的《诗镜》却把德富的《伟大的故事》归在 散 文 体的故 事 和 小 说 类 别中。鉴于《诗镜》的写作年代早于《大故事花簇》和《故事海》，檀丁的这种说法值得重视，也就是说，《伟大的故事》的原作可能是散文体。现存的三种梵语改写本也可以说是《伟大的故事》的缩写本，篇幅远远小于原作。觉主的《大故事诗摄》的写作年代最早，约在8—9世纪。这是一部残本，现剩四千五百多颂，分作二十八章。它的文体简朴生动，并较多地保留俗语形式。据此，一般认为它比较接近《伟大的故事》的原貌。安主的《大故事花簇》写于11世纪，共有七千五百颂，分作十八章。安主是克什米尔国王阿南多的宫廷诗人，一位多产作家，著有《婆罗多花簇》、《罗摩衍那花簇》和《十次下凡记》等。正如《婆罗多花簇》和《罗摩衍那花簇》是两大史诗的诗体提要，《大故事花簇》是《伟大的故事》的诗体提要，但由于故事内容被过分压缩，以致文体呆板枯燥，甚至常常出现晦涩难解之处，只有参照《故事海》和《大故事诗摄》才能读通。月天的《故事海》也写于11世纪，可能略晚于《大故事花簇》，共有两万一千多颂。月天也是克什米尔国王阿南多的宫廷诗人。传说这部作品是他为王后排忧遣愁而写的。《故事海》的篇幅是《大故事花簇》的三倍，容纳了更多的故事内容，而且叙事生动，故而成为《伟大的故事》的梵语改写本中流传最广的一种。

    《故事海》全书分作十八卷、一百二十四章。月天在第一卷第一章中说：“本书从头至尾忠实原著，决不窜改；仅仅为了紧缩原著的庞大篇幅，才更动语言。我尽力做到用词恰当，句义连贯；对全诗各部分加 以组合时，不损伤故事的情味。我的这种努力并非为了炫耀才智，博取名声，而是为了让这部丰富多彩的故事集易于记诵。”根据月天的这段自我表白，还不能断定他依据的原著就是德富的毕舍遮语本。在印度古代，许多著名的俗语如巴利语、摩诃剌侘语、耆那摩诃剌侘语、修罗塞纳语、摩揭陀语、半摩揭陀语和阿波布朗舍语等，都通过宗教文献或文学作品保存了下来，唯独毕舍遮语已经失传，而且失传的时间较早。因此，很有可能月天依据的“原著”是当时流行于克什米尔的某种梵语改写本，但规模肯定要比《故事海》“庞大”。安主的《大故事花簇》依据的原著可能与月天相同，而觉主的《大故事诗摄》依据的原著可能与月天和安主不同。但这三部梵语改写本的基本结构和内容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