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禹
爱情、婚姻、自由是中国百年新文学中的重要命题,它们之间的纠葛与冲突,折射着时代的婚恋观,也改造和影响着我们对两性关系的理解。不论是男作家还是女作家,从不同角度切入婚恋这一社会人生的复杂话题,似乎成为一种创作共识。纵观文学史,没写过这类题材的作家,不能说一个没有,恐怕也是少之又少。究其原因,是因为婚恋不仅关涉人生、人性、两性关系、性别话语,更关系到心理学、社会学、民俗学、政治学、经济学等方方面面。也因此,从旧式包办婚姻解放出来的现代婚恋,成为新文学延续至今的重要题材。
站在文学史的延长线上观察青年作家刘紫薇的长篇小说《性价比》,第一感觉是题目非常扎眼。“性价比”,这一经济学术语与小说的婚恋题材形成极大反差与张力。“性价比”指商品的性能值与价格值之间的比例关系,表征的是商品的可买程度,长相、身材、外貌、工作、收入、家庭等因素宛如经济学统计表中的项目一般,其综合值标明着相亲者的身价。小说开篇描述了主人公凌梦楠的一个梦境:一场别开生面的拍卖会上,男士们戴着各种古怪的动物面具,女嘉宾登上天平一端,另一端则随着男士们喊出的价格逐渐放上相应的砝码。当砝码大于女嘉宾的身价时,最终出价的男士就可以和她见面。这个游戏化的场景一方面暗示着主人公被母亲逼迫相亲所遭受的心理困境,另一面也对婚恋市场上过于看重外在因素、物质基础的现象进行了讽刺。如此一来,好像作者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情感至上主义者,其实恰恰相反,小说对当下的两性关系有着辩证的理解。书中设置了两条线索,通过主人公凌梦楠和姐姐凌胜楠的成长故事,展现了当代女性追求婚姻自主的心路历程。
《性价比》的一条线索是凌梦楠的相亲故事。母亲楚芳华年轻时遭遇婚姻失败,把希望放到女儿身上,这让梦楠产生了巨大心理压力。小说结局,凌梦楠并未与回国的初恋程峰在一起,但她却在不同的情感经历中寻找到自我,重拾了自信。第二条线索是作为凌梦楠性格对立面的姐姐凌胜楠的职场和婚恋故事,女强人凌胜楠虽然与妹妹是双胞胎,但因父母早年离婚,自己随爸爸和继母长大,妹妹随母亲长大,二人养成截然相反的脾性。她的泼辣干练、敢爱敢恨、爽朗耿直使其在职场上取得成功,也让她在恋爱中遭遇背叛。随着姊妹二人的见面、相处,在互帮互助与彼此镜鉴中,凌胜楠在爱情上迈出了坚定的一步,与工作伙伴周思源成为情侣。
《性价比》没有将笔墨过多放在对“物化”问题的批判上,而是通过小说人物凌梦楠的遭际与故事,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在对现实有条件的妥协中,追求女性独立自主的主体性。凌梦楠的性格中有唯唯诺诺的一面,在留学服务公司,她屡遭上级和同事的欺负,却以德报怨;在家里,她生怕母亲生气,从来不让含辛茹苦抚养自己长大的母亲伤心。她天性善良,对同事友善,对朋友倾心相交,即使对陌生的相亲对象也始终报以善意。这个人物令人想起铁凝《永远有多远》中的白大省。同样是发生在北京的故事,同样是平民家的儿女,白大省的仁义、善良、克制乃至牺牲,在凌梦楠身上都能找到影子。白大省在个体本能与群体要求之间的挣扎如何化解,她对自我愿望实现的渴望,究竟何时、以何种方式实现,构成了《永远有多远》的主题。时光走过20多年,在新一代青年女作家的笔下,“永远有多远”的询唤,收到了色彩缤纷的回响。就《性价比》来说,在不同时代环境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对现实有着更为清醒的认识,在处理与现实的关系时更带有一种柔中带刚的特点,在择偶问题上,凌梦楠虽有软弱的一面,但始终坚持独立判断、个人自决,她的自由与独立既体现在遵从内心指引作出选择上,也体现在生活细节上,这构成了新的时代语境下,对个性解放、情感解放命题的延伸。
值得注意的是,《性价比》在男女两性关系之外,更浓墨重彩地书写了女性情谊。其中有凌梦楠、凌胜楠之间血浓于水的姊妹情深,也有凌梦楠与林诗雅之间微妙的闺蜜情感。原生家庭造成的梦楠、胜楠姐妹无法相见相认的遗憾,由一场意外而终结,二人从陌生到熟悉,从提防到依赖的心路历程,充满温情。作为一位女性作家,刘紫薇用细腻的笔触写出了姊妹二人间相互支撑的絮语,也写出了他们在彼此观照中实现互补的成长道路。而凌梦楠与林诗雅之间的感情则更为复杂,其中有真挚的同学情谊,有作为情敌的复杂情愫,也有后者看中前者的情绪价值,把凌梦楠当作“小跟班”的利用。面对良心的煎熬,林诗雅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及时中止了出卖朋友的行径。如果说男性情谊的典型形态是“肩并肩”戮力共同的事业,那么女性情谊更多的是‘面对面’获取情感的支撑,小说生动地写出了女性感情的复杂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