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抗拒的狄奥尼索斯

    ■朱生坚

    古代世界的诸神与英雄，对于西方文化的影响，真是“怎么强调也不过分”。就像《荷马史诗》里面，奥林波斯山上和地下、海底的诸神全方位、深度参与人类世界的生活、战争，简直无处不在。

    直到今天，只要我们对西方文化、尤其是欧洲文化稍有接触，还是随处都会碰到诸神与英雄的身影。有时候是某个神或英雄直接出现在文学、艺术作品之中，有时候是以象征、隐喻的方式存在，比如提到他们的武器、才能、事迹等等——类似于中国传统图像、纹饰中的“明八仙”和“暗八仙”。

    回头看来，较早向中文世界译介古希腊诸神与英雄的是郑振铎（1898-1958），他从1920年代开始，倾注10多年时间，搜集多种文献，整理、编译而成《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历年来多次再版，为中国读者了解纷繁复杂的希腊神话与英雄传说，提供了一个简洁、优雅、晓畅的文本。

    德国浪漫主义诗人古斯塔夫·施瓦布（Gustav Schwab，1792—1850）的《希腊神话故事》，较早的中译本是楚图南于1940年代末从英文转译出版，原名《神祇和英雄》；1950年代经过修订，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此书叙述颇为简略，虽然经过了作者的整理编排，有些故事还是会让人觉得没头没尾，诸神和英雄们突如其来、忽如其去。

    依迪丝· 汉密尔顿 (Edith Hamilton，1867—1963）的《神话：希腊、罗马及北欧的神话故事和英雄传说》（华夏出版社，2010年）被称为世界知名的经典之作。作者是美国著名“古典文学普及家”（不列颠百科全书语），一生从事古典文学研究和写作。此书具有较强的学术性和文学性，而附录的一系列诸神和英雄的图谱增加了它的明晰性。

    由希腊人莫奈劳斯·斯蒂芬尼德斯撰写、雅尼斯·斯蒂芬尼德斯绘制500多幅插画的《希腊神话全书》（典藏版，8册）的原版得到希腊教育部认证。中译出版社2021年为中国的中小学生推出这套书。全面涵盖了希腊神话中的核心故事，刻画了几百位个性突出、形象鲜活的神、英雄和人的形象，讲述了诸神、英雄和人之间曲折动人的故事。

    以上几种是目前所见关于古希腊诸神和英雄，具有一定代表性的中文出版物。它们主要是叙事性的，讲述诸神和英雄的传说、故事。同类出版物的主要目的是普及性的，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青少年读物。

    相较之下，西北大学出版社新近推出的这套“古代世界的诸神与英雄”丛书，在目力所及之内，是目前国内第一套具有严肃的学术性、研究性的著作，可以直接作为相关专业研究者的参考资料和文献索引。这套丛书原版主编苏珊（Su⁃san Deacy）教授在中文版序言里说，她“主编这套书的目的，就是要将处在学术边缘的诸神引入中心”。可见，在西方也是如此：关于诸神和英雄的书籍，原先主要是“畅销书”和“咖啡桌边书”。那么，这套始于一个梦的丛书，在世界范围内，也可以说是一套开创性的丛书。

    虽然是开创性的，这套丛书又已然具有相当的完整性。首先是整体上的完整性。这套丛书中文版目前已经确定两辑、共十七本书，覆盖主要的神和英雄，构成了一个小小的“万神殿”。其次是个体（每一本书，每一位神或英雄）的完整性，每一本书没有叙述他们的生平传记，而是“探究其在古代多神教复杂综合体中的多重面相”，具体的做法就是每一本书的正文主体部分，都是围绕若干“关键主题”，对每一位神或英雄展开全面、深入的研究。再次是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上，完整展现每一位神或英雄在西方文化史上的传播、演变和影响。

    这套丛书还有一个显著的特色就是兼具深度与广度。丛书的每一本都由相关领域的专家撰写，深入挖掘诸神与英雄在西方古代文明中的结构性存在，并追踪他们的形象从古代到现代的流变和影响。而它的广度则表现在它的跨学科性。它不局限于文学和历史学，还涉及宗教学、艺术学、人类学等多个学科领域，对神话背后的文化、宗教、哲学进行了广泛的探讨。

    另外，这套丛书也兼顾了专业读者与普通读者。它们采用了一种严谨而不失趣味的叙述方式，即使是没有专业背景的读者，也能够轻松地阅读并理解这些古代世界的诸神和英雄。丛书语言深入浅出，富有一定的故事性和趣味性。它们不是枯燥的学术论著，而是一场场生动的故事会，让古代的诸神与英雄跃然纸上，仿佛他们就在我们身边，诉说着千年的传奇。想象一下，你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一本书，而是一把打开西方古代神秘世界的钥匙。这套丛书，就像是一张张精心绘制的藏宝图，引领我们去发现那些在各个时代若隐若现的神话宝藏。

    还有，好像有必要说一句，而且并非不重要的是：正因为是每一本书研究一位神或英雄，所以，这套丛书给予读者充分的自由度，可以凭自己的兴趣，选择、组合自己的阅读书目。

    笔者有幸参加了这套丛书的翻译工作，乃是缘于主持这个项目的重庆大学高等研究院黄瑞成教授的一句话：《狄奥尼索斯》必须由你来翻。这让我完全无法拒绝。上个世纪末，瑞成兄和我同时在上海社会科学院读研，我俩读不同专业，但是趣味相投，有一些共同关心的话题，时常在一起喝酒畅谈——还真有点难以分辨，究竟是酒还是思想，把我们连接在一起。

    当然，酒神狄奥尼索斯本来就是特别令人着迷的古希腊诸神之一。与很多人一样，我最早知道酒神的大名，是在1986年出版的那本《悲剧的诞生》。但是，在很长时间里，就像尼采一样，狄奥尼索斯在国内学人心目中的形象，还是有些模糊不清。与酒神相关的、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主要围绕着与艺术相关的纵欲和迷狂。而理查德·西福德教授的这本《狄奥尼索斯》让我们得以大大加深了对酒神的理解。处于全书核心位置的两个关键主题，“神秘崇拜”和“死亡”，也正是狄奥尼索斯的奥义所在。在一神教之前的古代世界，酒神以其神秘的力量，融合了人与自然、个人与群体乃至欲与爱、生与死，由此，狄奥尼索斯被提炼为一个哲学意象，被奉为对于整个人类而言具有根本性的某些东西的象征。

    （作者为丛书中文版译者、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