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人的酒中江湖

    ■周闻道 主持：丁帆

    先想到川，又想到酒，再想到川人，一幅川人的酒中江湖图，就活色生香地呈现在了眼前。其实，这幅图中不仅是川人，它映照的是整个人类生活的重要一角。

    四川因四条大河（长江，嘉陵江，岷江，大渡河）而得名，是一个美丽的误会。自唐玄宗开元23年（公元735年），将剑南道分为剑南西川节度和剑南东川节度，“川”字就开始在四川地名中出现；宋真宗咸平4年（公元1001年），将川峡路一分为四，即益州路（后改成都府路）、梓州路（后改潼川路）、利州路（州治广元）、夔州路（州治奉节），合称为川峡四路，简称“四川”路，四川由此得名。这些，只与封建治理有关，与四条江河无关。但不能说川酒与四条江河无关，因为不能说酒与水无关。

    川酒怎离得开川水。

    按照《辞海》的解释，所谓酒，就是用高粱、米、大麦或水果等酿成的饮料。饮料当然是水性的。仓颉造字的逻辑，源于古人的现实想象，因此让汉字成为世界上少有的表音、表形、表意完美结合的文字。反过来，我们通过成熟的汉字，又可以追溯文字的意义。甲骨文中的酒，是一汪荡漾碧水护着的瓶。

    在尼采之前，黑格尔已经用酒神中的激情崇拜，来表达艺术发展的一种审美状态。川酒也不例外。只是，川酒的水，因来自它独特的“川”，基因不同，在共同的酒神精神中，又拥有了自己独特的个性。比如，当昆仑山与唐古拉山两大山脉之间的一眼溪流流下高山，流出峻岭，汇成浩浩荡荡的长江，然后与川人的智慧和高粱、大米、糯米、小麦、玉米“五粮”结合，便酿出了浓香流溢，余味绵长的“五粮液”。当川人的智慧与泸州特产糯红高粱和一眼甘冽的龙泉井水相结合，便酿成了醇香浓郁、清冽甘爽、唇齿流香的泸州老窖。当古蔺赤水河的清冽之水与产自海拔1000多米高大山中的米红粱结合，经过“重阳下沙”之类工艺的精心酿造，便产生了香浓、醇厚、味陈、甜爽、尾净舒适的郎酒。当川酒与川人的瑞泽科技相结合，便酿造出了神奇的高总酸、高总脂，低甲醛、低杂醇、低氘酒……

    不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酒也养一方人。当川酒与川人的日常生活结合，饮酒成为川人的一种生活方式，川人的酒中江湖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于是，就有了《周礼·天官·酒正》中的“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清酒。即有事而饮，无事也饮，祭祀饮之，在川中尤为明显。“嘉好酣饮，愈多不乱”，并多得“酒中趣尔”（《晋书·孟嘉传》）。俗话说，酒性看人性；反过来说，人性也看酒性。我惊奇地发现，川人的酒中江湖，其实呈现了一种自然率真、豪爽耿直的川蜀精神。

    在这种酒中江湖中，我们看到了真诚。山水有情，百酿成真。含火的水，似乎自含坦荡、真诚的元素。陆龟蒙《自遣诗》中所称的“酒龙”，在川蜀饮客中随处可见：不与川人举杯对，“枉向人间号酒龙”。饮到高兴处，早已把《论语·子罕》“不为酒困”的告诫抛到九霄云外。更像是李商隐《崇让宅东亭醉后沔然有作》中的“新秋仍酒困，幽兴暂江乡”。再进一步，就是赵德麟《候靖录》中所说的“酒恶”了。虽有点不雅，但兴之所至，真诚尽显；何况，酒醉心明白，酒醒后一切如故。

    在酒中江湖中，我们很容易看到性情。性情是人内心深处的耿直豪爽，最容易被酒激发，形成一种人格的力量。在现实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例子，一些难度较大的急难险重之事，按照常规方法往往很难破解，但酒杯一端，可能酒到难释。我家内人曾是市公安局的治安支队长，记得前几年她曾处理过一件棘手的治安案件，矛盾的起因是酒，化解也是酒。起因为在本地打工的一位彝族小伙，夜间在烧烤店喝酒时，与邻桌的汉族小伙因为点歌先后发生纠纷，直至拳脚相向，大打出手。虽然及时赶到的公安制止了斗殴，并进行了调解，作出了处理，但彝族小伙不服气，认为他这个外地人到眉山遭了欺负，一个电话，邀约了老家的几十位族人前来讨公道。一场大殴斗一触即发，不仅涉及治安问题，更涉及到民族问题，后果不堪设想。好在长期处突，有丰富经验，首先咨询民宗局，了解彝族同胞性格。民宗局领导听了简单介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什么，请一场“大酒”就OK。公安不知何为“大酒”，民宗局领导又解释说，就是摆上酒席，把过来的彝族老乡请来喝酒。还反复强调，要找几个喝酒厉害的，把领头的彝族老乡喝服气，认为你耿直豪爽真性情，问题就解决了。果然，她们照此办理，问题迎刃而解，第二天，领头的带着彝族老乡浩浩荡荡回去了。

    在这种酒中江湖中，我们看到了雄壮。酒是男人的信物，女人的至爱，根在酒所彰显的雄性的阳刚之气。几行顺着嘴角奔流的酒，彰显了饮客的豪爽，非男人不达的境界。川军抗日将领刘湘，在给奔赴抗日前线的将士壮行时，双手敬起一碗川酒，掷地有声地说：四川男儿，要有男人血性。敌军一日不败退，川军一日不还乡！ 我相信，李清照在高唱“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时是雄性的，不是那个“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柔弱女子。我怀疑，一代词女性格的偶然改变也与川酒有关。君不见，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就是川人眉山苏轼的学生。爱酒的苏轼不能不影响其学生。说不定李格非的案头，就曾放了一壶苏轼相送的川酒哩。

    在这种酒中江湖中，我们看到了文化。酒文化里有历史，有风骨，有精神，有诗意，有豪情万丈。据《神农本草》载，中国的酒，起源于6000多年前的远古神农时代。当你见到三星堆遗址中形形色色的酒器，谁能怀疑川酒里远古的杯光盏影。苏轼“把酒问青天”，问出了千古豪情；李白斗酒诗百篇，诠释了诗与酒的关系；当黄庭坚吟咏“冰堂酒好。只恨银杯小……采莲一曲清歌”的时候，吟咏的是一种诗性人生；杜甫“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几成积习，虽居茅屋，也不乏诗意。

    川人的酒中江湖，其实是一种本真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