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浩明的情结

    ■余孟孟

    《冷月孤灯·静远楼读史》是唐浩明先生三十多年来唯一的一部历史随笔集。在这部集子的四十余篇文章中，其中有两篇在标题中出现了同一个词，即“情结”。一篇是《游子的故园情结》，另一篇是《晚清大吏的文人情结》。这两篇文章实则是从心灵和情感深处，发掘出了曾国藩一生都无法忽视或摆脱的故乡情结和文人情结。

    凡人都有情结，越是不同凡响的人物，越是有浓郁深沉的情结。晚清重臣曾国藩如此，作为曾国藩异代知己的唐浩明也是如此。

    唐浩明的第一个情结，是“文学情结”。

    1966年，20岁的唐浩明是华东水利学院（今河海大学）的一名大学生。有一天，在俄语课上，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唐浩明在座位上听着听着，竟然做起梦来了。他梦见自己成为一个作家，一个很有名的作家，有很多记者来采访他，他对记者侃侃而谈……梦醒之后，他便将梦境的内容记录在了当时的俄文课本上。此后半个多世纪里，唐浩明搬了很多次家，好多书都丢失了，但那本书居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文学情结的真正爆发始于1986年，这一年唐浩明40岁。已经有了几年编辑《曾国藩全集》经验的唐浩明，激动地发现曾国藩这个人物很适合写成历史小说。当下定决心要创作一部以曾国藩为主人公的长篇历史小说后，他便将其他事情都屏蔽了，后来还辞掉了岳麓书社副总编辑的职务，以便腾出更多的时间进行写作。他白天编《曾国藩全集》，在曾国藩的万千史料中爬梳。晚上，就一头扎进屋子里写书，将阅读过的那些史料化为一个个精彩的小说片段。

    1990年底，唐浩明的历史小说《曾国藩》第一部《血祭》在湖南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据说，正式的书还没印出来，清样在校对室时，几个校对员就一片叫好。果然，《曾国藩》印出来后，湖南文艺出版社门前车水马龙，要书的、买书的络绎不绝。

    唐浩明的名字随着小说的热卖迅速蹿红，成为作家圈一颗耀眼的新星。紧接着，《曾国藩》第二部、第三部相继出版，之后，唐浩明又花了近十年时间，创作出版了历史小说《杨度》和《张之洞》，都备受欢迎。

    然而，唐浩明并没有满足于作家或历史小说家的身份。他的个人心境开始变化，文化情感开始升华，特别是历史小说创作封笔之后，他的“文学情结”开始淡出，而“曾国藩情结”开始凸显。

    通过编校曾国藩1500万字的全集、研读曾国藩的大量史料，对曾国藩的生命实况进行衡情推理，唐浩明逐渐走进了曾国藩的心灵世界，逐渐能同情地理解曾国藩，甚至能从曾国藩的立场和视角阐发议论、思考问题、判断时势。唐浩明甚至觉得，他与曾国藩之间在冥冥之中被一种机缘牵引着。

    当曾国藩的形象随着历史小说《曾国藩》崛起之后，在图书市场上，与曾国藩有关的各类作品迅速热销。但是热闹的背后却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隐忧，那就是很多图书将感兴趣的点集中在了曾国藩权谋机巧一类“术”的层面，学曾国藩如何驾驭人、如何看相算命、如何操控人心等，而忽视了曾国藩身上凝聚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大本大源的东西。对于这种现象，唐浩明忧心如焚。

    作为异代知己也好，作为生命有缘人也罢，唐浩明觉得自己有责任要为曾国藩做一些正本清源的工作。因此，他开始启动“评点曾国藩”系列，包括评点曾国藩的家书、奏折、语录、日记、诗文和书信。在这些评点系列中，唐浩明以可信的考证、丰富的史实、生动的文笔，从曾国藩的家庭背景、人脉关系、性格特征等方面，带着读者一起探寻一个历史人物的心灵世界，解析一个优秀家族的文化基因，触摸一个时代的社会万象。

    随着与曾国藩“打交道”的不断深入，唐浩明发现自己几十年前在小说《曾国藩》中对曾国藩生命境界的把握还不够准确，如果不对当年的小说做修改，他觉得作为“曾国藩的异代知己”，自己是不够格的，他将永远内心不安。因此，2016年，唐浩明又花费了大量心血对这部历史小说进行了一次重要修订。

    从文学情结到曾国藩情结，从认识曾国藩到交心曾国藩，唐浩明先生走出了一条自我修行的人生正道。他重学问而不忘践履，修德行而不废事功，洞世事而不随流俗，兢兢业业、坦坦荡荡，不负此生，此生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