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凤兮》《南国红豆最相思》,是李广宇潜心叶灵凤研究30年的最新成果。此前他著有第一部、也是迄今唯一的一部《叶灵凤传》;多年间在撰写的大量优美书话中,也有“读凤心解”“爱书也爱叶灵凤”等专辑。以此长久积累和持续深化,如今“凤兮”“红豆”二书,既汇集和升华旧作,又多撰新篇,厚实深入,让叶灵凤再次以凤翔之态呈现在读者眼前。
叶灵凤是现代著名作家,又是美术家、编辑家、翻译家,还是藏书家(他自己更喜欢说是“爱书家”),后期且增添了一个身份,是香港史地文化的研究专家、南国风物小品的优秀作者。李广宇新出这“叶灵凤叙传”系列两种,让我特别感兴趣的,就是相当部分内容聚焦于叶氏居港37年的后半生。他亲赴香江,搜访旧迹,结交了叶灵凤的家人和朋友,获得很多第一手资料,《南国红豆最相思》原名即为“叶灵凤香港出书记”,以叶氏的在港创作,不但见其人,亦记其地,折射出那颗东方之珠曾经的时代变迁与文化生态。
这些“关于(叶氏)书话的(李氏)书话”,首先胜在史实考辨。如叶灵凤名著《读书随笔》,流行旧说是1936年上海杂志公司初版;《南国红豆最相思》有专文《〈书随笔〉版本考》,在前人基础上充分论证1936年说之不确,应为1946年出版,是叶氏在香港整理完成寄去上海出版的,港产沪刊,“将叶灵凤一生两个最重要的城市紧紧联系在一起。”
其次是采集充实的史料,添上作者的见地,剪裁成美妙的散文。仅以用作书名的《南国红豆最相思》篇为例:谈叶灵凤与朋友合作的《红豆集》,先引用叶氏自述书名由来,及封面设计;然后介绍几位作者,特别是他们与叶氏的交集;还专门求助香港友人查到一个陌生笔名的作者,再延伸至此人的游记摄影,谈照片中的人物和时事,记自己也有过的类似经历。后面则专论叶灵凤的笔名,对于在港用得最多的“叶林丰”,引时人记叶氏自言:“必须林木丰茂,才衬托得起灵凤与叶的兼美。”但不止于这样转录资料,李广宇还又作了一番考察,指出叶氏笔名变易背后的心境变化那层深意;由此又引他人所谈,描述叶氏的性格和形象。——如此文字,似枝丫既分又集,成叶茂林丰的好景,是上佳的读书随笔。
第三个妙处,是装帧和插图,也举一个小例子。我以前写张爱玲和萧红的香港凤凰花,谈到萧红1942年去世后,骨灰埋在浅水湾一棵大树下,很多人来拜祭都提到这棵树,但要到对香港花木深有研究认识的叶灵凤,1957年主持迁移萧红骨灰时,才在《萧红墓发掘始末记》中首次明确那是凤凰木(“影树”)。浅水湾的凤凰木我去看过不止一次,但萧红墓遗址早已不存;当年凤凰木荫蔽萧红墓的老照片也见过几张,包括李广宇《叶灵凤传》已收入的、叶灵凤和戴望舒等在墓前树下的留影,但多印刷模糊。现在这本《南国红豆最相思》,不仅有此照的清晰图片,还收录了另一张少见的人间画会同人拜祭照,能更清楚地多看到一点那棵凤凰木的旧貌,对我是很好的安慰。——李广宇这“灵凤两种”,与他先前新编的“书话五种”一样,都做了精致唯美的装帧,配了繁富多彩的插图,非常精心,甚有价值。凤凰木于我之得的照片,只属应该不是他有意为之的小例子,但他受叶灵凤的影响,重视书籍装帧和插图,乃见传承的心意。
至于另一本《凤兮凤兮》,依然注重叶灵凤及其文友“为塑造在地香港的文学品格做出了独特贡献”(《后记》),但内容更广:有多种资料来源的记述,澄清了叶氏生平一些问题;也有关于叶氏前半生的上海内容,同样多依托李广宇的实地寻访;还有“叶灵凤的朋友圈”,打捞和活画出一个个独特的人物故事。
特别要说说《叶灵凤与黄新波》。当初我从《读书随笔》读到一则逸事:叶灵凤在黄新波的书架上看中《为书籍的一生》,黄见叶喜欢,就爽快相赠。我有感于那亲切温暖的文友书事,写了一则小文《只为喜欢这书名》发表。现读《凤兮凤兮》该篇,才知道黄曾“借”走了叶收藏的肯特画集。这是相映之趣,同属相宜之书归相宜之人的相宜流转。李广宇该文除了介绍黄新波这位木刻家,还等于给《读书随笔》之《为书籍的一生》篇作了补笺。
此外,写人的《叶灵凤与邵洵美》《疯癫诗人柳木下》等,都又有料又好看;写书事画事的《叶灵凤买西洋画册》等,也同属古今中外牵连、掌故与情味兼备的书话佳作。
要言之,李广宇这“灵凤两种”(以及下来可期待的其他著述和整理),是从内容和文章双重角度对叶氏的追步,让我们得以追随,品赏“灵凤叶间啄红豆”般的佳境。——这景致,是属于叶灵凤的,也是属于李广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