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长江一直是中华民族的代表性符号和中华文明的标志性象征,也是实现区域可持续发展、维护生态稳定的关键资源。进入新时代,如何从长江全域、中华文明全景、中国式现代化全局的高度出发,深入发掘长江文化的新活力,是当前创作者面临的巨大考验。近期出版的《和平长江》,正是这样一部关注长江人文历史与生态变迁的上乘之作。
要写一部别人没有写过的“新长江”,这谈何容易。在集中精力创作的五年时间里,作者徐春林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他选取长江沿岸重要城市、自然景观及历史事件,深入沿江岸线的诸多县市,收集素材共1000多万字,从生态、生活、生境等多维度视角,对长江流域进行了全景式描摹。全书一共分为“母亲的河”“一卷山河”“共饮长江水”“长风破浪”“一碧万顷”五大篇章,从天上源头的三江源一路写到繁华上海的入海口,作者每造访一处,都试图全力复现长江流域各类生物的生活、生存状态的风貌。在移步换景之间,完成了一次次文化地理学上的考古,这是借鉴史家笔法的大气象。正如作者所言,书里的长江“像一条彩线,串联起无数的文明珍珠。又像是一根脐带,一头深深地扎进中华腹地,汲取能量后奔向浩荡东海。”正是那些最耀眼的文明事件,共同推动了新时代长江文明大发展大繁荣。
在《和平长江》中最令人动容的,是作者对长江几十年如一日的热爱。少年时代在九江长江大桥上与大江的一次偶遇,可以说是徐春林一生中的“决定性时刻”,每次回想起滚滚长江,都会沉浸在激动和浪漫中,再也无法忘记那壮阔的美景。也正是带着这种炽热的情感,他一次次收拾行囊,走向长江。在行走的过程中,作者的目光是深情而眷恋的。在他看来,“河流是活着的,就连一块被太阳晒着的石头,它也是活着的”。将长江视为“活水”,作者才能在人人聚焦于长江的奔腾壮阔之时,注意到更多缓慢、低矮的地方,关注到长江的慈悲与庇护。在《泛鄱阳湖》中,急速奔跑的河流,到落星墩居然放缓了流速。它也满足这慢。“河流也不急于带走一些东西。而是让河里的一切,比如雨水、落叶、雪等在等待中,重新上岸。”“慢”的哲学同样也出现在“候鸟”一章中,当作者乘舟缓慢前行,船头翻涌腾起了浪花,水汽带来了碎碎的温柔。在静谧的时刻里,他看到了鸟在低处隐匿,蹦跳间,像孩子一样天真。如此柔软的笔触是作者内心世界的写照,不但写出了万物共存、人水共生、和平相处的谦逊,也是在河流保持着简单而长久的来往中,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履约。
如果说“占领山河”始于少年时代的雄心壮志,那么以“和平”二字为长江冠名,则是徐春林站在新时代推动长江高质量发展的高度,将当下融入历史,着重书写长江治理、开发、保护的崭新篇章。在第四章《中国三峡》《南水北调》两篇中,作者援引的档案材料见证着三峡大坝与丹江口水库的建造艰难。在宏观的历史意义之外,徐春林更关注在微观层面人的生存状态如何。背着家门前的黄桷树离开三峡库区的吴璜阳和“我爱自己的家园”的杨进举是最生动的写照。世代居于此的人民,在时代的变迁中,不仅是河流的一个元素,作者从他们身上辨认出,在这些世界上罕见的水利工程背后,有无数鲜活的生命为此而奉献着、奋斗着,他们是活着的水。虽然没有人知道改变命运的船会驶向何方,但书中的人物都展现出了蓬勃的生命力,他们怀念着逝去的故土,也渐渐地理解和认识建设三峡工程的意义,在余下的人生中拼尽全力在新的家乡落地生根。
大河浩荡,源出于细流。《和平长江》一书像细密的支流汇入干流,起初阅读时,甚至需要不时放下书本,打开全景地图,试图跟上作者脚步的移动。但慢慢地我开始由衷地感慨,当一个优秀的作家辨认出自己写作的源发地,也意味着他在行走漫漫长江的道路中找到了那个锚点。《上上修水》一章就是徐春林写作的锚点,也是读者打开《和平长江》的一把钥匙。修河不但是修水人的母亲河,更是作者赖以呼吸滋生感情的起息之地和心灵源头。借用修水一章,徐春林写自我、写他者、写天地万物。河流见证着唐奇佳与奶奶之间的亲情流淌,喝着河里的水时间久了,皱纹就慢慢地刻在奶奶的脸上。河流也在时光变迁中,见证着唐奇佳所代表的修水人不断在他乡与故乡间的游荡。将河流和人的命运放在一起写作,作者已经不只是一个主宰笔下人物命运的知性主体,而是写出了人活于世的坚韧,写出了人对河流、对自然的敬畏共生。
对于久居城市的人而言,读到《和平长江》这样一部生态之书、发展之书、绿色之书,时常感受到精神上被治愈。徐春林在出入山林,遍访河流的过程中,也在某一时刻感受着江边两岸的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大风。这样的风,唤醒了他心底对长江的眷恋。读者也在另一时空中,感受到了风起时的阳光和煦、水面安静、植物清甜,这是一个文学自然生长的时刻,作者和读者共同触摸到这一缕好风,也共同望见长江的前世与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