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海》是蒙古族作家鲍磊新近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入选中国作协2023年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项目。“幻海”作为整部小说的中心构设,蕴含着多重意味。幻海不仅是一座城市,一家小小的书店,还是每个个体心中那片汪洋的心海。如何反观自我,自省且自渡是鲍磊这部小说所要探求的意义,也因此《幻海》是一部我们每个人向善向美的“文学童话”。
在《幻海》前言中,鲍磊引用了明代高濂在《玉簪记·谭经》中的一句话:“你偏恋那火宅煎熬,幻海沦胥,忘却来生路。”幻海浮世,总是让人迷乱。鲍磊笔下的幻海是北方的一座大都市,是城市角落里的一家书店,亦是凡尘俗世。无数的男女身处“幻海”这一物欲充盈的物质空间,走向沦胥。在《幻海》中,主人公阿凯曾经在南方从事旅行社新媒体运营工作,为了寻求自己心中的白衣女孩,他来到了幻海并进入一家名叫幻海的书店工作。幻海具有都市所必然携带的商品与消费属性,阿凯感受到这里沉闷而真实的生活状态,幻海书店正是这样一个“商品化空间”的表征。书店老板靳虹大肆营销,她以书店为载体成立俱乐部,实行会员制,甚至利用阿凯的创作者身份打造文化招牌。她练琴的背后不是热爱使然,而是针对老会员、新会员以及图书产品供应商而作的一场虚假表演。在商业的操纵下,书店变成了利益的附庸,文化的价值走向式微。
鲍磊的书写不仅仅聚焦于现实的“幻海”空间,他还通过流动性的梦境回溯呈现了现实与想象、真实与虚幻相交互的梦境叙事空间。正如鲍磊在后记中写到:“文本里的状态占比很多——行进中的状态,停滞中的状态,反刍中的状态。”在现实与梦境的状态行进交织中,鲍磊完成了个体生命经验的自述。由病而入梦,成为鲍磊写作从现实通往虚幻的一条秘径,而梦境又是对现实的反射与回应。正如在弗洛伊德的论述中,梦不再是一个形象化的叙事体系,而成为了能够还原并且表达多种愿望、记忆的话语结构。主人公阿凯总是沉浸在梦境中,无数次的入梦正是因为过往的痛苦体验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创伤性记忆,萦绕而挥之不去。四十岁的阿凯回溯自己前半生的种种经历,相携而来的是疼痛与焦灼。阿凯失去了年少相依为命、陪伴着他长大的外公;被女友与好朋友背叛;在南方当编辑时又遭遇裁员;来到幻海书店又时刻遭受着店长靳虹的纠缠与骚扰……诸多的经历使得阿凯在创伤中心神难安。阿凯的梦境皆是令人恐惧的事物——深渊、钢筋大笼子、白色蛙人等等。梦境折射的是阿凯对于自我的迷茫与寻找。
鲍磊的写作是聚焦于自我又不局限于自我生命体验的一次探寻。人生逆旅应该如何守卫又如何突围? 人世间的繁花落尽何为虚空,又何为实相? 我想诸如此类的种种问题,我们都以阿凯的心路历程作为镜像,找到了心中的答案。幻海,是俗世,亦是精神的高地。幻海无处不在却又难以真正拥有,要用心来悟甚至以心来渡。鲍磊的《幻海》从物质性的城市出发最终抵达了哲学的存在思索。在挣扎与求索中,如何安置自我? 笔者认为阿凯亦或者说鲍磊最终寻求的是保有那颗纯澈而向善的心。在《幻海》中,小时候的阿凯曾经杀过一只小黄狗,在罪恶的自省中,成年的阿凯始终坚守着善的精神质地。他告诫自己“头顶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他希望那份至高无上的德行能够浸染他的身心,最终完成他自己。更可贵的是,阿凯以此为基点,力图将自己身体里善的东西释放给身边的人,让千千万万同他一样的人获得支撑与前行的信念。于是,那个总是被梦境缠绕的个体在孤独与沉思中,在花草动物的自然絮语里,在月光下的缓缓吐纳中完成了自我净化,宁静而自洽的个体实现了生命的丰盈。
从更大的时空来说,将渺小的个体置于社会、宇宙等更为广阔的时空范畴内,生命个体是否会陷入虚无主义? 这是鲍磊的困惑也是他的寻求。最终,鲍磊的写作呈现的不是虚无,而是看到虚无之后的力挽狂澜,是建立信念与重构意义。在鲍磊笔下,现代的人们生命须臾,工作生活奔波压抑,百感交集,找寻不到意义。在梦中同样如此,阿凯时常被虚无困锁。他来到须弥山、月光古城,天空湛蓝,雪山崇高,古城照射出一道道云柱……阿凯领受了壮阔与宽广的精神启迪。生命的意义正如张若虚曾写下的“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生命短暂流转,但是秩序亘古永存。当人们沉迷欲望、利益的诱惑中而迷失时,鲍磊坚决守卫着文学艺术的圣地。他每天早起都会在心里默念:“惟愿写作心流的这盏灯,永不熄灭。”世事沧桑,而文字艺术不朽,鲍磊相信书会一直在,并且成为指引着生活的光亮。文学艺术成为鲍磊生命的渡桥,让他坚定且明朗。鲍磊的长篇小说《幻海》以自我经验为脚本,在缓缓流动、旁斜逸出的叙述中完成了自我内心的求问与安置。他以极具血肉感与情感力的叙述呈现了自我的挣扎与苦痛,自我的蜕变与悟彻。也正因此,鲍磊以真切的书写照见了自己,我们也在作者的书写中找见了那个未曾明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