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振亚是一位诗人。他的散文集《习惯温暖》如一条蜿蜒的河流,浪花翻涌,真诚自然,饱含着诗意。《和亲人说会儿话》《拔节与开花的声音》《在黑土地上打滚儿》《拾贝的日子》四辑,涉及亲人、师友、诗论、日常生活等多种命题。
家是罗振亚抒情和叙事的起点。《回家》《独坐黄昏》《“生活就是战斗”》《老弟》《乳名》等篇目提及父母、弟弟、岳父等亲人的故事,情真意切,令人动容。黑龙江漫长的冬天,缺乏娱乐活动、被极寒围困的乡亲们总是聚在他家里,听他的父亲讲“瞎话儿”,这样的场景让他早早地接受了有关“温暖”的启蒙。母亲不仅养花,也关注那些无人照料的花。她熟悉小区花坛里的花就像熟悉自己的孩子,总会准时出现,为它们松土、浇水。这些花装点了她的白昼,也装点了家人们的梦。乳名像搭在孩子们头上的一顶小帽子,上学前几乎所有人都叫的小名,进了学校就渐渐消于无形。上了大学,知道别人乳名的人就更少了,乳名陷入长久的沉睡。差不多三十年后,父亲不认得他,看到切好的西瓜却会说:“你看到罗小子了吗? 他小时候最爱吃西瓜,你看到他让他赶紧回来。”一次午睡时,母亲说起了梦话:“罗小子,回家吃饭。”碧空如洗,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身。“像小时候过年时吃了一个大大的红苹果一样,一个近六十岁的人,还能被母亲叫出乳名,这种福分不是人人都可以享受的。”
从对亲情、对家的眷恋出发,罗振亚的视点也延伸到连绵不绝的乡情,《站在讷谟尔河畔》《租房子》《逛早市》等篇章浸润着对故乡、对黑土地的情谊。故乡讷河的名字源于流经此地的讷谟尔河,这条河容纳了众多支流,多少年来,两岸的人与河流互相打量、对望,共同度过无数个晨昏。乡民慢慢变老,乡村也步入老境。历史中的乡村,故事中的乡村,和讲述历史与故事的人一同身披风霜。逛一逛喧闹的早市,感受其中的烟火气成为令人神往的事。身为农家子弟,他喜欢泥土的气味,偏爱堆在一起的根须上还带着泥土的蔬菜。那些相对弱小的花鸟虫鱼更会引起怜爱,让人感到一种生命拔节的过程和成长的快乐。阳台上有二十盆陆陆续续从早市搬回来的三角梅,它们一起生长、盛放,冬天时便会有“端回一钵花,捧来一片春”之感;买回一塑料袋价值几块钱的小鱼,放进鱼缸里,换水、喂食,照顾后来新生的鱼,则是“购买一袋鱼,捧得一汪海”的雅趣。
多年的校园生活也在文集中占据了相当的篇幅,如《“云端”的精神导师》《真的人与真的文》《791:永远的徽章》《初上讲台》《风中摆动的书包》等。从求知若渴的学生到传道受业的老师,虽然身份发生了变化,但学校始终是罗振亚感知、体悟、沉淀的重要场域。师长们或是具有极强的史料意识,或是视角新颖、观点独到,或是对人对事始终保持一份“真”,或是注重学术研究的韧性和毅力。他们风度翩翩,真正做到了教书育人,他们的耐心、严谨、良知等深深打动了他,这些引路人在学术上和人格上的熏陶为他绘出了一条宽阔的河道。他记得本科时班上三十五位师兄师姐的包容和照顾,记得延续至今的精神财富和情感支撑;记得初上讲台时与许多学生同龄,在和他们交流的过程中变得更加自信从容。他也记得许多学生——率真、阳光,反应迅捷的卢桢,谦逊低调、对所有师长恭敬有加的刘波,在“慢”中透着一种“快”的风度的程旸。《一缸茉莉花茶》《忆念那盏灯光》等散文描绘了未通名姓的陌生人在作者生命中留下的屐痕。考研时胃痛,连续几场考试,监考老师都会将一杯热茶端放在他的桌上。每每想起,那一缕茉莉花香总好像依旧缭绕身侧。生命这条滚滚向前的河流,来自无数细流的涓汇,每一次回望,都是一次重温,需要足够敏锐,足够耐心,足够虔诚,才能将这一切诗意地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