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阅读中诞生真实、辽阔的感动

    ■连中国

    在阅读中，我们期待并珍惜感动。那是因为感动是一种松软，当人、社会、现实、未来都松软下来的时候，我们才好细细斟酌，厘清辨识，认清内在与本真，诞生改变与决定。在阅读中，那些感动的部分，构成了我们跟作品之间产生内在交融、诞生彼此碰撞、发生深度对话、进行相互映照的重要质素。从某种意义上讲，一个个感动构成了我们整体性阅读一座座辉煌的“主峰”。这里所言的感动，不是一个单纯感性的概念，而是兼有人类在认知事理过程中理性与感性彼此嵌入、相互依存、互为推动的特征。

    所谓的“活过”，不是一种狭义的岁月的自然经过，而是指在生命的进程中，那些进入过、停驻过、痴纯过、辗转过、掂量过、回旋过、奋争过、求索过等等诸如此类的心理活动或生命活动。而所谓“认真”，就是我们要真诚地对待这些过程与状态——不轻贱，不抛弃，不转移。活过，是我们与恰切的“经历”诞生自觉或不自觉生命内在关联的过程。活过，是一种你可能忘记但已然贮留的奇妙存储。至于存什么不存什么与你的内在生态有关，并不是你自己说了算。活过，是你生命里的矿藏。它们存在，但你并不一定都知道，只有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才令你大吃一惊。

    优质的阅读，特别是精读，我们需要经由作品的语言，进入到作品所创设的情境与氛围之中，去理解作品。因此，我们要注意把握语言，这诚然是不错。但我们与语言亦是双重关系，在我们把握语言的时候，那些语言分明也在把握我们，它们把握我们生命里的真实，把握我们人生中的某种底色，它们可以一下子抓住我们认真活过的部分。

    “他不怕吃苦，也没有一般洋车夫的可以原谅而不便效法的恶习，他的聪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志愿成为事实。”

    从某种意义上讲，《骆驼祥子》整篇就是写一个人力车夫靠着自己的聪明和努力并没有使他的志愿成为事实的故事；不但没有，而且还对自己的努力不断厌弃，随之自我也不断堕落的故事。初入社会的信仰，在深度地进入社会之后，不断地得到破坏与瓦解。“他的聪明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志愿成为事实”，在这青葱挺拔的句子里本身就蕴含着老舍对于理想社会诚挚且重要的期待与认识。我们有理由相信，每一个初入社会、无依无靠而又渴望有为的年青人，对这一句都会心存感动，它勃勃然地唤醒了我们隐秘而重要的那个部分——究其根本，我们对未来是认真的。我们对未来认真的部分，构成了我们此时感动的核心基础与能量源泉。

    晴雯离世，深情的宝玉一一地询问她离世前的种种细节，一位伶俐的小丫头骗他说晴雯不是死，是被玉皇爷叫去做了芙蓉花的花神。

    “宝玉听了这话，不但不为怪，亦且去悲生喜，便回过头来，看着那芙蓉笑道：‘此花也须得这样一个人去主管。我就料定，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

    宝玉不但不为怪，亦且去悲生喜，而且还面带笑容的核心理由是：“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一个地位低微被赶了出去的奴婢，谈何“事业”！ 事业只能在贾雨村、贾赦、贾政等人处，即便如贾琏之辈在书中都谈不上什么事业，何况是被悲惨遗弃孤独死去的一个微末婢女。宝玉于此表现出脱离世俗标准、峭拔独立如天外孤峰般的价值判断。“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的宝玉更看重的是一个人表里合一聪灵俊美的生命质地。“他那样的人必有一番事业”，这是宝玉的坚信，这份不容置疑的坚信足以让人感动。何为事业？ 真正的事业不是外在的煊煊赫赫，不是“人间万姓仰头看”。这是一个花一般的事业，是一个关乎心灵与精神的事业，是一个优美纯粹的事业，是一个值得期待的事业，是不但无害于人、而且令众生心旷神怡的事业，是清洁纯净如植物一般的事业，是因为我而让天地生出神采、育出芬芳的事业……宝玉对事业崭新的理解与定义，让我们每一个为了心中“事业”期待过，奋斗过，困厄过，真诚“活过”的人，都不由唏嘘感喟，内心不觉一下柔然安静下来。

    让我们感动的前提和基础，是我们认真的活过。活过的部分在阅读中终会发生深广隽永的力量。未曾好好活过、一带而过的部分，即便是作者写了，我们看过，终究寥寥，不是视而未见，便是迷雾重重。

    这样，在生活中，我们真诚的对待自己，我们认真的活过，这些才是我们走进作品、走进别人，进而走进自我，不断建构自我、推动自我的非常重要的前提和基础。认真活过，是我们进行优质阅读非常重要的保障。以往，我们仅仅从改进阅读方法的层面来认知并提升阅读质量是有局限的。

    认真活过，人就有松软的状态；而松软便容易自观自建，因而产生生命的弹性；而生命的弹性是创造力的基础。因此，人的松软必将是阅读的松软、作品的松软，进而诞生整体社会的松软、民族现在与未来的松软。

    阅读最核心最根本的价值，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要认真活过，要在认真活过的基础上，在阅读中诞生真实、辽阔的感动。于阅读中获得的这些感动，自然还会去慰问那些认真的“活过”。如此循环往复，未来可期。

    整本书阅读通过更具规模的阅读活动，期待我们将更具数量与品质的认真的“活过”丰富唤醒，形成我们更丰沛、更具力量的阅读感动。

    （作者系北京市特级教师、北京教科院基教研中心高中语文教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