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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4年03月13日 星期三

    向世界打开中国民谣之窗

    纪习尚 《 中华读书报 》( 2024年03月13日   14 版)

        中国诗歌有两条发展线索,一条是士大夫的雅文学,巅峰是唐诗宋词;一条是老百姓的俗文学,以民谣为重要载体。长期以来,雅文学占据主导地位,但民谣的集子却凤毛麟角。

        清朝末年,意大利外交官兼汉学家威达雷对中国民谣产生了浓厚兴趣,他凭借流利的汉语和在北京工作生活的便利,搜集民间儿歌和民谣,从中选择170首,于1896年在北京印行,名为《北京儿歌》。更可贵的是,威达雷为每一首民谣都添加了英文注解和英文翻译,外国人了解中国民谣的第一扇窗户从此打开。

        威达雷(VITALE Guido Amedeo),又译韦大列、卫太尔,1872年11月28日出生于意大利。他的父亲能用英语和法语创作诗歌,经常在当地的杂志上发表,威达雷对语言和文学的兴趣可能受此影响。青年时期,威达雷进入那不勒斯东方学院,学习汉语及其他东方语言。东方学院是一所汉学渊源深厚的专门学校,前身是创办于18世纪前期的中华书院,早期在培养传教士的同时,还培养了不少中西语言翻译人才。

        在东方学院,威达雷曾师从诺全提尼(Lodovico Nocentini)学习汉语读写,诺全提尼1883~1888年担任过上海领事馆的翻译。1891年,威达雷从东方学院毕业,获得中文证书;1892年,他在恩师诺全提尼的推荐下前往中国,1893年3月,正式担任意大利驻中国使馆翻译。威达雷在意大利学习时,由于缺乏汉语环境,他还不具备汉语对话能力。来到北京后,他寻找一切机会和本地人交流,几周后,口语就说得非常地道了。

        在北京,威达雷经常听到妇女、儿童在工作、玩耍时哼唱歌谣,这种口头文学反映的是最真实的生活、使用的是最鲜活的词语,对外国人了解中国文化、掌握汉语口语很有帮助,他决定编写一本英汉结合的北京民谣集。

        威达雷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如何收集民谣。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走进街巷,以旁观者的角度,直接记录下老百姓不经意间吟诵出的歌谣。但在19世纪末的北京,外国人很少,他们不管出现在哪里,立刻就会吸引人们既好奇又警惕的目光,想要静悄悄地记录是很难的。

        威达雷找到了他的汉文老师,老先生尽力帮助威达雷搜寻民谣。但搜集了40多首后,他撂挑子了:“我找了不少人,他们背诵给我的都在这里了。今后我就爱莫能助了。”没办法,威达雷在北京阜成门外租了一处房子,方便从过往行人那里搜集民谣。马神庙地处交通要道,来往的商旅和市民络绎不绝,威达雷有时请求他们背几段熟悉的民谣,有时候又拿出抄写在纸上的长短句,请他们鉴别真伪、核对词句。对于搜集到的民谣,威达雷不满足于只抄录原文,而是同时了解它们的使用场景和每个词语的含义,意图让阅读者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比如《拉大锯,扯大锯》一首,威达雷写道:“哼唱这首歌谣时,母亲或者家庭中的长者,把婴儿托在手上,左右摇晃,仿佛正在拉一张锯。”

        威达雷要编写的书是面向外国人的,因此,搜集民谣并用汉语记录,只完成了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英文注解和翻译工作。威达雷发现,将北京口语准确地转换成对应汉字已属不易,理解它们的含义并翻译成英语更加困难。接下来的几个月,他利用一切时间抓紧翻译,终于在1896年秋完稿,并于9月在北京北堂印书馆出版。书名为《北京儿歌》,副标题为“首次搜集整理并添加注解翻译”。

        这本书收录170首民谣,共220页。每首都包括汉语原文、英文注解、英文翻译。英文注解部分尤其有价值,它分为两小节,首先向读者介绍这首民谣的吟唱场景,接着对重点词语注音和解释。翻译部分则力求传神达意,不追求押韵。

        威达雷希望阅读这本书的读者可以有三个收获:第一,学习到别处不易见的字和词语;第二,了解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和情感;第三,从中国平民中发现“真的诗歌”。在收集和整理民谣的过程中,威达雷发现:最真挚、最能触动人心的诗歌,就藏在民间。

        有研究者根据内容,将170首民谣分为8类,分别是游戏(娱乐)、生活、常识、滑稽、风俗、摇篮曲、信仰和时政。其中生活类有59首,占三分之一,有很多站在儿童或妇女的角度,述说他们生活中的不幸遭遇,反映了民谣为弱者伸张正义的功用。比如“铁蚕豆,大把儿抓,娶了个媳妇就不要妈。”这可以看做母亲对不孝顺的儿子的控诉,通过民谣的传唱,从舆论上起到了劝孝的效果。

        威达雷对民谣的注解和翻译,不仅对当时的外国人很有帮助,对我们现在理解百多年前的北京市井生活同样大有裨益。《北京儿歌》中出现的常见生活物品有170多种,像钱棹子、乍板儿鞋、磕郎球、火镰儿等,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它们是什么了,但英语翻译是很好的提示。如“脸擦官粉玉簪花儿香”中的官粉,威达雷的翻译是“白色的化妆粉”,这就很好懂了。

        1918年2月,以《北京大学日刊》发表《北京大学征集歌谣简章》为标志,北京大学发起了中国歌谣运动,成为新文化运动的一部分。1922年《歌谣》周刊创刊,周作人在发刊词中,赞扬了威达雷的贡献:“本会搜集歌谣的目的共有两种:一是学术的,一是文艺的。……从这学术的资料之中,再由文艺批评的眼光加以选择,编成一部国民心声的选集。意大利的卫太尔曾说,‘根据在这些歌谣之上,根据在人民的真感情之上,一种新的民族的诗也许能产生出来’,所以这种工作不仅在表彰现在隐藏着的光辉,还在引起未来的民族的诗的发展。”

        出版20多年后,威达雷的书还受到了胡适的关注,认为他为后来的白话文运动做了一件好事。胡适在1922年的《北京的平民文学》中说:“前年常惠先生送我一部《北京歌唱》(Pekinese Rhymes),是1896年驻京义大利使馆华文参赞卫太尔男爵搜集的。……卫太尔男爵是一个有心的人,他在三十年前就能认识这些歌谣之中有些‘真诗’。……我现在从卫太尔的书里,选出一些有文学趣味的俗歌,介绍给国中爱“真诗”的人们。”胡适挑选了16首歌谣,推荐给新诗作者,希望他们能从中吸取营养。

        作为一部开创性的著作,《北京儿歌》揭开了中国民间诗歌对外传播的序幕。1900年,美国传教士何德兰出版了《孺子歌图》,收录有138首中国童谣,每首除了中文原文、英文标题、英文译文外,还配有插图。这本书在美国纽约出版,以美国儿童为目标读者,在海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1932年,约翰逊在北京出版了《北平歌谣》,收录歌谣214首,这本书的编成也受益于威达雷的工作,作者在序言中特意向他致谢:“有了荷兰公使馆威达雷男爵的工作,本书的编辑和翻译得以顺利进行。”

        2017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合并影印出版了威达雷的两部汉学著作《汉语口语初级读本》和《北京儿歌》。这位中国民谣的早期推广者,依然没有被人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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