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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10月11日 星期三

    与许明龙先生不曾谋面的十几年交往与合作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10月11日   19 版)

        ■谭徐锋

        一般来说,一本译著即将付梓,应该由译者写一篇译者序或译后记。不过,令人感伤的是,由于这本《为历史学辩护》的译者许明龙先生不久前因病去世,我们是等不到译者来写了。一半为了纪念,一半为了交代本书的组稿与出版始末,作为丛书主编,我愿意在这里郑重写几句话。

        还在大二时,我就接触到中文版《蒙塔尤》,由此知道了它的译者许先生。研究生时代,我对年鉴学派尤其感兴趣,到处找各种新旧译本来读,雅克·勒高夫著、许先生译的《圣路易》是我最喜欢的著作之一。在我心目中,这两本译著跟马克·布洛赫的《封建社会》《国王神迹》、吕西安·费弗尔的《十六世纪的不信教问题:拉伯雷的宗教》等书一样,都是西方史学史上熠熠生辉的经典。这也是我在刚刚进入出版生涯时发愿主编年鉴学派译丛的初衷。

        不过,真正与许先生联系,最初并不是想请他翻译年鉴学派的著作。当时我受萧延中老师的指点,想组织翻译法国社会学家、汉学家葛兰言(Marcel Granet,1884-1940)的著作集。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许先生,也把能找到的几种法文版都发给他参考,希望能借助他的译笔。2007年11月,由于他顾虑葛兰言著作涉及的古代经典太多,我找了一篇研究沙畹《史记》翻译的论文发给他。以下是他的回信:

        谭先生:

        在我的老师郭华榕教授怂恿下,我对于Le carnavaldeRomans〔《罗芒狂欢节》〕的翻译工作持积极考虑态度。但我手头没有此书,而我的借书证因不慎丢失,正在补办过程中,如有可能,能否将你的样书借我一阅。

        许明龙2008/02/02

        后面由于选题通过并不顺利,耽搁了一段时间。后续,我把样书和合同寄给他,他说考虑接手。非常遗憾的是,最终他还是婉拒了。这是十多年前我们最后一次通信:

        谭先生:

        谢谢,合同样本已经收到并拜读。考虑到我目前的健康状况和已经接下的“活计”,Le carnaval de Romans的翻译任务难以承担。你们如果也觉得此书不错,可另请高明,以免耽误贵社的计划。

        我们多次联系交往,得到你多方面的关照,特致谢忱。

        样书已于昨日上午交寄快递,完璧归赵,估计今日能送抵贵社。由于我不知道你属于哪个科室,所以信封上只写了社名,请你稍加留意,以免丢失。

        许明龙03/28

        事后,由于考虑到这个经典译本需要一个名家来译,我们经过解释放弃了版权。几年后,国内某知名出版社推出了许先生的译本,我想这其中肯定不乏一些有趣的细节,只怪我当年不太有韧劲。

        * * *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去年疫情期间,好友庞冠群提到经常跟许先生联系,老先生正在写回忆录云云。我谈及往事,说可以考虑纳入一套丛书出版。经由冠群的联络,我跟许先生加上了微信。他很高兴。

        我拿到他回忆录的部分稿件,发现的确很有价值。但要出书或许也有不少困难。于是,我请他编一部随笔集给我。在他的授权下,选编了三组文章。我甚至帮忙取名《往事与译事》,称赞他老而弥坚,做了不少事情。他谦虚地回答:“不敢当,不敢当。废物利用而已,活着就得干点儿事。”还发给我他翻译的《孟德斯鸠文集》书影,新书出来,对于一个枯守疗养院的老人而言,真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说来惭愧,15年编辑生涯想要做的丛书很多,而做成的并不多。十多年前就想启动的年鉴学派译丛,要到疫情期间我转到大学任教之后,由于各位法国史少壮派好友的支持才得以重启。我问许先生能否帮忙翻译一本。看他精神很好,对勒华拉杜里的著作又熟悉,我就建议翻译《朗格多克的农民》(Les paysansdeLanguedoc),他说部头太大。

        说来又是缘分。此前马克·布洛赫的《为历史学辩护或历史学家的职守》(Apologie pour l'histoire ouMétierd'historien;“历史学家的职守”是许先生的译法),我经手了两个译本的出版。鉴于风行一时的译本是根据英文版转译,于是我建议重译此书。最初他很犹豫,说已有两个不错的译本,再译似乎没有必要,我说了我的一些看法,他说那么他去找法文本看看再说,“我尽量多读几页,然后作出认真负责的决定……关键是要快些,我不知道还有多少阳寿”。我宽慰他:“您好好活着,不用悲观。我听您的声音很好啊!”他回答:“这不是悲观,是客观。自我感觉一年不如一年。”

        2022年11月5日晨,许先生告诉我:“对照着三个文本,读了若干页后,我决定接受你的委托,翻译这部书。有些人名地名我会加些必要的脚注。丑话说在头里,我的文笔远逊×先生,只能在准确性上多下点功夫。”

        12月5日下午,他又告诉我:“布洛赫的法文实在太绕,不太好懂,很吃力。×先生的中文本中的一些误译,是底本导致的。我们养老院出现两例阳性,现在静默三天,不得出房门。我尽力而为,审稿的人恐怕得多费点儿心。”

        老先生非常敬业,很快按照约定时间交稿。我细读一遍,发现真是极为认真,堪称上佳译本。

        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是2023年6月7日上午。他给我分享了一篇网文《静一访谈10(上)|着墨科技史,无问西与东——访剑桥李约瑟研究所所长梅建军教授》。我当时发了一个赞赏的表情,没有细谈。

        因为写这篇文章,我特意打开了文章。文末一句话特别感人,“人这一生真是很奇妙,往往是不经意间的一件小事,就改变了一生的轨迹”。我似乎觉得这是说给我和许先生这段交往的。

        * * *

        许先生今年7月6日仙逝的消息我是在朋友圈看到的,颇为震惊。我跟编辑讲,可惜没有赶出来,否则是给老先生很好的一个礼物。

        说来我跟许先生从未谋面,绝对谈不上熟识,更不能谬托知己,因为小地方和农民出身的我,特别怕见名人,加上知道许先生很严谨,尽管我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读了三年硕士,依着学缘,也可以攀附一下就职于世界史研究所(就在我读书的近代史研究所楼上)的许先生当老师。但初入学时硕士生导师王奇生师的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认识一个学者不在乎跟他走得多近,在乎是否好好读懂了他的代表作”,所以从没有想过找机会去见见许先生。

        这终究是遗憾,加上三年疫情,对于老人是很不友好的,也许此前去拜见一下,也是一件大家都很开心的事。

        许先生是翻译名家,但是他的见识又不是一个翻译家所能局限的。他当年告别军旅生涯,考入北京大学学习,尽管道路坎坷,却好学深思,严格自律,很早就出类拔萃。作为前辈,他学识渊博,待人热诚,还非常耿介,路见不平时常拔刀相助。其实史学界多知道他译了年鉴学派的名作,殊不知他在耄耋之年,还以一己之力完成了五卷本《孟德斯鸠文集》的翻译。鉴于孟德斯鸠的地位,后者的影响估计会更大。

        我曾感叹,一个人,一个学者,除了满足基本的分工,有时或许要想想一辈子能否做一件只有自己能做的事情,或者自己愿意锚定去做一件大事情。学者写/译/点校/整理一本大书,对学界乃至更多人有用,甚至成为经典,也是值得骄傲的一笔。这样的人多了,学界才会更有活力。正所谓英雄并起,风气日新。

        说这话时,我心目中所怀想的正是许明龙先生、袁广泉先生这样的人物。可惜的是,两位这么杰出的历史著作翻译家都离我们而去了。

        最近这些日子,我夜以继日地拜读许先生的译稿,受益良多,此前一些译文中的困惑也涣然冰释。这一过程也得到了厦门大学历史系赖国栋兄的鼎力相助。

        布洛赫是我最为敬佩的史学大师,他这部颇多巧思甚至可谓字字珠玑的遗作,经由暮年的、我最尊重的法国史译者许明龙先生译出,我想无论如何不是巧合。

        有人说年鉴学派的一些论著过时了,我从不这样看。尽管如今已没有年鉴学派,可那只是因为年鉴学派是史学海洋,很多看似新颖的史学路径往往可以在那里找到源头。加之拿来主义无论译介还是吸收,都不乏“梁启超式的输入”,因此作为后来者,我们有必要在许先生等翻译前辈的感召下,多做一些年鉴学派论著引进、研究的工作。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史学从来不是死学问,历史学家也不应该不问世事。不妨有浓郁的家国情怀,毕竟世界从来都是躁动不安的,冰冷的内心能够直面甚至应对波涛汹涌的历史世界吗? 我想恐怕很难。将近花甲之年的布洛赫,不屈于纳粹的残暴统治,挺身而出反抗外敌入侵,最终视死如归地牺牲于敌人的屠刀之下。作为年鉴学派创始人之一,他以自己的行动作出了表率,更不要说他和吕西安·费弗尔等人一往无前的学术开拓,在我看来,这也是伟大历史学家的风范。

        斯人虽去,斯文犹存,我们不妨以扎实的努力来纪念他们,纪念这些不朽的史学前辈,想必也一定能启迪来者。

        (本文为马克·布洛赫著、许明龙译《为历史学辩护》〔四川人民出版社即出〕后记;作者系河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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