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精神

    ■李青松

    李乐明是我的朋友，相识于二十余年前一个偶然的场合。当时，只简单地交流了几句，眼睛看着眼睛的瞬间，呼啦一下心就通了。

    李乐明是客家人，生态文学作家。他谦卑而儒雅，讲话略带赣南客家腔，语速疏密有致，条理分明。对待朋友，不敷衍，总是尽其所能，用真心和真情去帮助。在当地，他也算是主政某一领域的官员，但没有官气，从不咄咄逼人。就本质而言，他是个文人，是个真诚且有情怀的人。

    之前，他已出版了五本书。我读过其中两本，一本叫《这般花花草草有人恋》，另一本叫《世界低处的端详》，印象深刻。几天前的一个清晨，接到他的电话，说是又写了一本书，并告诉我书名叫《草本来相照》，我说好呀，应该祝贺——我用了整整一个晚上外加一个早晨的时间，读完了这部书稿，不禁感慨万端了。

    ——这是一部有趣的书。主题仍然是人与自然，特点鲜明，格调雅致。无论是叙事，还是论理，都遵循着自然的逻辑。一行一行读下去，我渐渐进入到作品的情境去了，仿佛置身于山林，置身于荒野，感应到了草木间某种灵魂和精神的存在。

    ——这是一部有温度的书。字里行间渗透着李乐明作为一个生态文学作家，对自然的个人体验、感悟和思考，也倾注了他对草木及其生命的那种超乎我们想象的情感。他以自己的方式，敬天地，敬日月，敬草木，敬万物，敬生命，追求一种从内容到审美都能够融入自然的生活，从而获得了内心的安宁和喜悦。

    李乐明曾告诉我，他最喜欢读的书是《本草纲目》，最敬佩的人是李时珍。七八岁时，兜里揣一本《本草纲目》，上山采草药。用采草药赚来的钱买连环画《艳阳天》《雁翎队》《小英雄雨来》，订阅《中国少年报》。小小年纪，他怎么会认识那些草药呢？ ——也简单，他从兜里掏出《本草纲目》，对照着书里有关条目的描述，去一一识别，竟也准确无误。

    李乐明的祖父是中医，家里开过药铺。祖父医术在当地远近闻名。可惜，1942年，日本战机轰炸潮州城，祖父丧命，药铺也被炸烂了。

    然而，有些东西是炸不烂的——这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现象——无论在哪里，只要一走进药铺，他就总是有一种别样的亲近感——那些一格一格的药屉里装着的药；灵芝、白术、黄芩、菟丝子、牵牛子、何首乌、王不留行、巴戟天、金线莲等，他似乎天生就熟悉，熟悉它们的气味，熟悉它们的功效。

    李乐明有早起的习惯。当别人还在沉睡，他已经步入山林或者荒野，观察并采撷草木标本了。他喜欢这种状态和感觉——脚步惊醒了寂静，寂静便放大了声音，鸟鸣虫嘶声也就都从寂静中浮出来了。那些声音是湿湿漉漉的，也是晶莹剔透的。在空灵朗润中，声音追逐着声音，就像一波一波的水纹，疏落而饱满地散开了。于是，东方就现出了鱼肚白，接着，红亮亮的太阳就跳出来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当然，草木凋零的深秋，山里的早晨是清冷的，无风，塘里的水也没有一丝涟漪。然而，在略显寂寥空旷的荒野里，那些个性鲜明的草木却绿得醒目，让他意外和惊喜。李乐明的可贵在于观察、体悟和思考，并且坚持不懈。生态文学的特征是什么？ 通过研究李乐明的创作活动和作品，不难发现，生态文学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强调它的位置感——作者所处的生存位置或者空间状态——那种置身自然中的身体和精神的体验和感受——在作品中是必须呈现和表达的。

    李乐明长期生活和工作在赣南山区，熟悉那里的山岭草木及河川水域。可以肯定，李乐明对自然的认识和理解无不来自于他长期的观察，以及独特的体验和感受。草木的灵魂，草木的精神已经融入到他的血液和基因里了。——也许，这就是《草木来相照》与一般意义文学作品的不同之处吧。

    正是在大地和生命的意义上，李乐明执着并且坚定地走着属于自己应该走的路。尽管那条路上荆棘丛生、蛇蝎出没、危险重重。他摒弃了某种固有的价值观，在更深刻的层面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其作品的境界也就更加高远并且充满大美和大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