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其尧
1975年,苏珊·桑塔格发表了两篇文章:《女人的美:贬损,抑或力量源泉?》和《美:接下来会有什么改变?》,这是两篇关于女性主义的随笔,观点犀利、文笔优美,属于“桑塔格所写的最佳随笔文章”,“明确地展示了‘美’的意象世界与实际的人类生活的真实世界之间的联系。”据《桑塔格传:人生与作品》一书的作者本杰明·莫泽说:桑塔格关于女性主义的文章,包括这两篇在内,在她生前从未再版,她完全有机会把这些文章收入自己后来出版的几卷文集中。桑塔格之所以不把这些文章收入文集,是因为她觉得“文化的风向,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随着最早、最紧迫的目标的实现,女性主义已然失去了一定的势头”。桑塔格去世后,她关于女性主义的随笔文章均被收入文集《苏珊·桑塔格:20世纪六七十年代随笔》。
在这两篇文章中,桑塔格首先明确指出:将“美”和女性联系在一起最终导致的结果只能是既损害了“美”这个概念本身也损害了女性应有的形象。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石破天惊的观点。桑塔格在文章中写道:对于古希腊人而言,“美”就是美德,是一种杰出的品性。古希腊人认为拥有这种杰出品性的人是内在美和外在美相匹配的“完人”。苏格拉底就是这样的完人,他“睿智、勇敢、享有盛名、充满魅力”,但他其貌不扬,在苏格拉底那些崇拜者,尤其是那些出身高贵、天真无邪、相貌堂堂的雅典青年人看来,他的美德和外表并不冲突,其貌不扬并不影响他们对苏格拉底的总体评价,这只不过是生活中的一个悖论,而这种悖论在日常生活中几乎无处不在。
其次,桑塔格尖锐指出:由于受到基督教的冲击,“美”失去了原来处于古典理想的人类美德中的中心地位。基督教将一个人的美德或杰出品性仅仅局限于道德层面,这样一来,外在美就变得虚无缥缈了,外在美成了孤立、随意、浅薄的诱惑。尤其是最近两个世纪以来,“美”的声誉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成为了一种既定的概念,仅仅被用来形容或描述女性。而女性在两性中又始终处于第二位,即西蒙娜·波伏瓦所说的“第二性”。因此,桑塔格认为:把“美”和女性联系在一起,“美”在道德层面的地位就更显式微了;把“美”作为女性的代名词,或者用“美”来形容或描述女性,既是对“美”这个概念的损害,也是对女性形象的贬低。
桑塔格认为,把女性和“美”联系在一起,其实是鼓励孤芳自赏,强化女性的依赖感和不成熟。整个社会,包括女性在内,都认为女性只关注自己的外表美,因为现代人已经认定“美”和杰出品性无关,只是外表美而已。相反,整个社会对男性的看法则不同,对男性的身份的确认是看他的地位、工作,至于外表长相则是次要的。女性追求美无可厚非,但如果把这种追求视为女性必须承担的义务,那对女性而言就是自我压抑了:女性只有完美无瑕才是无可挑剔的,不然总会被人指出身体的某个部分不够完美,人们往往是从身体的各个部分来评价或审视女性的。而对待男性则不同,人们只需扫上一眼就可以对男性是否英俊潇洒做出评价了,无需对其身体的各个部分逐一审视。更有甚者,男性根本无需完美无瑕,外表过于完美反而是缺陷:缺乏男子汉气概。一个美男子身上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或瑕疵,反而更招人喜欢。桑塔格举了一个例子:一位女性电影评论员认为美国著名制片人、导演、演员罗伯特·雷福德脸颊上有一粒肉色的痣,恰恰是这粒痣成就了雷福德英俊的外表形象,避免了他被讥讽为仅有一张“漂亮脸蛋”的演员。桑塔格由衷地感叹道:这一评论包含了多少对女性的贬抑和对“美”本身的侮辱啊!
桑塔格还认为,对于女性而言,梳妆打扮并非只是一件乐于为之的人生快事,它还是一种责任,是女性的分内之事。女性在职场上打拼,想要有所成就,除了出色的工作能力,还得花心思梳妆打扮让自己充满女性魅力。但是,这样一来女性就得面临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的尴尬:她梳妆打扮成魅力四射的“悦目性别”(the fair sex)的同时又不免遭受质疑——她能否做到客观、专业、权威和有思想。所以,女性无论是化妆还是不化妆都要遭受诟病乃至谴责。
文章最后,桑塔格呼吁应该找到一种办法,将“美”从女性那里分离出来,同时为了女性而拯救“美”。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这部《桑塔格传》并不是如有些人认为的是关于桑塔格身体、欲望乃至性生活的八卦故事,或者全书写的都是桑塔格与亲人及诸多同性、异性情人间的情感纠葛。虽然书中也多少写到了这些,但更多的是对桑塔格不同时期作品的解读和思想的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