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都市女性的身心重塑

    ■章岚怡

    新世纪以来，国内学术界关于身体史的研究日渐升温，新的成果层出不穷。《塑身与塑心：近代中国都市女性乳房观念的变迁》以近代都市女性的乳房为研究对象，在研究中结合历史学、社会学、女性学、心理学、医学等多学科的视角，审视近代科学主义、国族主义、消费主义视域下女性乳房观念的变迁。全书共七章，除绪论、结论外，主体部分包括清末民初国人的乳房观念、科学话语下女性乳房的再造、国族话语下女性乳房的政治意涵、消费话语下女性乳房的审美，以及“新女性”的乳房体验。全书近三十万字，不仅议题别致、方法新颖，而且史料翔实、论证严谨，是近年来身体史研究领域的一部力作。

    近代以来关于女性身体话题的讨论，以男性意识和男性书写为主流，不免带有性别偏见与男权色彩。然而，该书从女性主义的独特视角出发，细腻刻画了在近代科学主义、国族主义、消费主义的影响下都市女性乳房观念不断变迁的历史图景。同时，作者尽力抽丝剥茧，避免陷入男权陷阱，以女性生活经验为基础，通过“新女性”的乳房体验，重点呈现女性身体的主体性、自我意识与能动性。比如，在第六章，作者将目光锁定近代都市中的主妇、奶妈、娼妓、舞女、电影明星等女性群体，分析她们对自身乳房改变的看法，剥离出她们的自我表达，以呈现她们更为真实的生命体验。这种书写范式的转变促使我们将焦点从“男性书写的文本历史”，转移到“女性视角的身体书写”，令人耳目一新。

    有关近代女性乳房的资料，相当分散，收集整理不易。作者以近代报刊杂志为核心史料，同时涵盖了笔记、文集、日记、书信、小说、官方档案等。史料庞杂，作者运用却相当娴熟，在书中努力呈现一个个历史细节，可谓下过滴水石穿般的爬梳功夫。在此基础上，作者还大量使用图像史料，为读者勾勒出近代都市女性的真实生存空间，实现了近代中国都市女性世界的多彩再现，不仅达到图像证史的目的，更推进了女性身体史的研究。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作者利用三重“规训”手段，架构本书核心内容，探讨被科学话语、国族话语与消费主义所裹挟的近代都市女性乳房观念的变迁。“规训”的概念源于福柯《规训与惩罚》一书。福柯在书中指出，“能使肉体运作的微妙控制成为可能，使肉体的种种力量永远服从，并施于这些力量的一种温驯而有用关系的方法就是我们所谓的规训”。“规训”既不等同于一种体制，也不等同于一种机构，而是“一种权力类型，一种行使权利的轨迹”。作者将近代都市女性乳房概括为“科学的乳房”“政治的乳房”和“商业的乳房”，认为女性乳房观念的变迁，是国家权力、社会组织、异性审美以及商业广告对女性身体驯化的结果。比如，“天乳运动”的提倡者利用自身对乳房的科学认识，发动妇女身体解放运动，尽管将女性乳房从传统束胸行为中解放出来，却又加上了强种强国的时代使命和国家权力的种种枷锁。

    近代消费主义也是一种驯化女性身体的手段。不同于国族话语与科学主义相结合的半强制性规训手段，消费市场对女性身体的驯化则是女性在社会生活中所自愿接受的。作者在书中提及“在女性乳房商业化的范畴中，女性不仅表现为可供消费的商品，同时自己本身也是消费者”，而作为消费者的女性对乳房相关的副产品及服务的追捧，“使她们的乳房从一种不自然（束胸）的状态进入另一种不自然（丰胸）的状态”。这样看来，女性乳房在消费主义文化所倡导的解放中，不自觉又被消费主义文化奴役，甚至“异化”了。

    历史上的“天乳运动”已经结束，它似乎实现了女性乳房从束到放的转变。但是，反观当今社会的现实生活，规训权力和商业资本用消费主义不断强化对女性身体的驯化与改造，借助现代传媒工具，以科学为借口，拿美丽为噱头，把身体降格为肉体，无视更高层次的精神文化追求，妇女身体解放运动还远远没有结束。作者在收笔之际写下“女性以身殉美的故事还在继续”，这不仅是对现实乱象的批判，更是对构建自主性身体，实现女性自由、解放和全面发展的一种呼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