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焚香

    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骊宫夜采铅水。讯远槎风，梦深薇露，化作断魂心字。红瓷候火，还乍识、冰环玉指。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云天气。

    几回殢娇半醉，剪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总忘却、樽前旧风味。谩惜余薰，空篝素被。

    在这首词背后，隐藏着南宋覆亡的一段血泪史。宋亡后，吐蕃密宗僧人杨琏真加盗挖南宋帝陵，将南渡以来八座陵寝掘尽，皇帝后妃及公卿的陵寝无一幸免，随葬珍宝被洗劫一空。盗墓者还取出历朝皇帝遗体进行侮辱。宋理宗被挖出时面貌如生，遗体用水银填充，口含夜明珠，曜然有光。盗墓者将理宗遗体倒悬在树上，沥出水银，撬下夜明珠，遗体遂毁。杨琏真加还用宋理宗的头盖骨制成了酒器。

    南宋遗民唐珏听闻此事，变卖家产招募义士，夜里将诸帝遗骨盗出，秘密安葬，又种上冬青树作为记号。唐珏邀请临安词人王沂孙、张炎、周密同题作词，纪念此事，以龙涎香、白莲、莼、蝉、蟹为题作咏物词，可谓别具深意，譬如龙涎香是帝王的象征，蝉是后妃的象征。这些词作后来编成了一部《乐府补题》，王沂孙的《天香·龙涎香》是其中流传最广、艺术价值最高的一首。

    在古人的想象中，龙涎香是龙的唾液化成，传说龙涎香是鲛人从深海的龙宫中采出，经由海上商船流传到人间。获取这种香料极难，因而龙涎香是南宋皇宫御用贡物，只有皇帝才得以享用。王沂孙这首词表面上是在写龙涎香的采集、制作、焚烧，实质是为了抒发国破家亡的悲痛和对南宋的怀念。

    在宋代，焚香已经融入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当时有一句俗语道：“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许戾家。”戾家是外行人的意思，这句话是说，由于在临安城有许多专业机构从事于焚香点茶与挂画插花，所以一般人根本就不用操心就可以享受到便捷的服务。

    临安城开设有香料铺，酒楼里还有专门提供焚香服务的“香婆”，点完饭菜，你只需招呼一声，香婆就会带着香炉、香饼、香炭、香丸来到你面前，让你可以一边品尝美食佳肴，一边享受清幽雅致的环境。

    宋人还亲自DIY香品，热爱发明创造的苏轼，调制了一款合香，焚烧时能散发出一股清新的梅花之香，配方得自宋代名臣韩琦，因而取名“韩魏公浓梅香”。苏轼还设计了一款名为“小有洞天”的工艺品，将小香炉暗藏于山石间，焚香时烟雾袅袅，溢满山石的每个孔窍，宛如轻云出岫的仙境。苏门四学士之一的黄庭坚，也是制香的高手，他曾研制出合称“黄太史四香”的意和香、意可香、深静香、小宗香，这四款合香在文人圈里最受欢迎。南宋宰相赵鼎，在家中堂上四个角落都设大炉，放置异香数种，他坐在堂上时，就要在四个炉子里焚香，烟雾氤氲，飘满庭宇，宛如香云。

    宋人焚香没有功利的目的，他们并不刻意追求珍贵香料，相反，宋人善于从生活日用中发现原材料，在寻常事物中提炼出美感来。宋仁宗最宠爱的张贵妃，曾特制了一款“阁中香”，只使用最廉价的香料，如松子膜、荔枝皮、苦楝花，用料节俭，而且香味馥郁，不失清雅。得到了仁宗皇帝的赞赏，还在民间风靡一时。南宋诗人陆游调制出一款“四和香”，所用香料便是荔枝壳、兰花、菊花、柏树果实，将四种原料捣碎，以炼蜜调成小丸即可，因用料廉价，陆游称其称为“穷四和”。

    宋代不只是有固体的需要焚烧的香，液体的香水也已经十分流行，深受广大女性消费者的欢迎。蔷薇水是临安城里的最时兴的香水，本来出产自大食国等西域国家，但南宋海上丝绸之路畅通，蔷薇水这样的洋货也能源源不断地输入到临安城，成为闺中女子妆奁中的尤物。据说，蔷薇水洒在衣袂上，香味过十日不歇。宋人掌握了制作香水的蒸馏技术后，又开发出了柑橘、桂花、茉莉等各自花露，可以制作和香，也可以食用。

    宋人称蔷薇水这类的进口货为“海宝”，拥有多少“海宝”是衡量家庭财富的重要标志，这与南宋繁荣的海外贸易是分不开的。宋高宗赵构治国打仗的才能或许不佳，但他的经商头脑绝对在帝王中是数一数二的。

    宋高宗曾说：“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得宜，所得动以百万计！”南宋时期的贸易港口多达二十多个，满载着香料、象牙、犀角、珍珠、皮货、胡椒、苏木、硫黄等蕃货的帆船络绎不绝行驶于各大港口。南宋政府官员对外商十分优待，每年出海之前，市舶司的长官都要大摆宴席，给外商、船长、水手等人饯行，鼓励他们带回更多的货物。

    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2），有一个叫蒲亚里的阿拉伯富商，娶了一名宋朝官员的妹妹为妻。蒲亚里就在广州定居下来，不再出海贸易。宋高宗听说后，指示广州官员，一定要劝说蒲亚里归国。倒不是南宋不欢迎阿拉伯商人，赵构大概心里惦记的是：“蒲亚里这一在中国定居，就不再从事外贸了，未免太可惜了。他若是能继续回国招揽外商，多贩运点进口货回来，岂不是对宋朝的经济大有益处？”

    （本文摘自《宋词带你游杭州》，闫赵玉著，杭州出版社2022年出版，定价：58.00元）

    （文字由燕婵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