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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3月08日 星期三

    诗人通过诗句,将一些断裂的想象力重新予以链接。

    大地童真:浅评冯杰儿童诗

    蓝蓝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3月08日   16 版)

        冯杰

        “乡土和孩子”系列(全三册),冯杰 文/图,海燕出版社2022年9月第一版,66.00元

        ■蓝蓝

        “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强迫儿童阅读那些他们不想读的书。他们用高超的技巧和不懈的坚持,维护着选择的自由。”这段话摘自李利安·H·史密斯所著、世界公认的儿童文学理论经典《欢欣岁月》序言。我完全相信,这种判断是基于对儿童理解力、天性和趣味的敏锐观察而获得。尽管购买图书的权力通常在家长或教师,但决定喜欢与否却是在儿童自身。他们自己会倾向于喜欢“诚实、完整、拥有某种视野”的书,是因为这样的作品会把他们带入一个充满新感受的世界。就像一个孩子学会了1+2=3的时候,他也会想到“黄加绿等于多少”:

        杏花加青梅等于多少?

        柚子花加苹果花等于多少?

        这两行出自冯杰笔下的童诗,令我想起孪生女儿小时候问她们的姥爷:“袜子是双胞胎,手套是双胞胎,我和妹妹是双胞胎,姥爷,你和谁是双胞胎?”我的老爹大笑后回答:“姥爷和姥姥是双胞胎。”

        很显然,冯杰的童诗同样汲取自生活的寻常细节。尽管,思维已经被社会化的成年人往往会忽视它们,但不同寻常的是他通过诗句将一些断裂的想象力重新予以链接——这正是诗歌最深的秘密之一:杏花、青梅、勺子和口哨、黄和绿,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物,被诗联系在一起,孩童和诗人、读者联系在一起,个人感受和大千世界联系在一起,指向一个真理:万物同属一个整体,没有人能够独立于其他生命而存在。洞悉这一点的人有独特而敏锐的视力,或者说,他们就是那些富于创见的艺术家、思想家和诗人。

        相对于孩子生活视野的逼仄、生活空间的有限,在家里、幼儿园、学校,他们通过文字进入的世界则会更为广袤辽阔。诗人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显示生活中的温情友善,更有引导智慧启蒙的责任。一般人眼中的庄稼地、菜园子,那些红萝卜绿萝卜或许只是漂亮的蔬菜植物,但在冯杰笔下,“红萝卜是红船/绿萝卜是绿船/秋风吹起来萝卜樱子/像撑起来的帆”。这一系列的比喻之后,是诗人的镜头从一个个近景慢慢后拉成中景和远景:故乡的菜园是荡漾的“绿海和红海”,而它们都在秋天无垠的大地上。如果诗人止步于此,那么这几行诗也仅是比喻新鲜的形象,但接下来才真正把阅读的道路引向了新视野:阳光下的蟋蟀、蚱蜢和甲虫,这些不同于植物的、会飞会动的生灵,正在谈论明天去搭乘哪一条船——时间之活水忽然使整首诗开始涌动。

        这首《绿舟子 红舟子》,因为引入了对时间的关注,瞬间扩大了读者对地域空间的感知,从而变成了一首触探时空、建立空间/时间立体视角的诗,变成了一个微型宇宙模型。无论诗人的初心是否是为了写一棵红绿萝卜,“拔出萝卜带出泥”,诗句最终拽出了四季、时间、大地。即使幼年的孩童不可能达到如此深切的理解,但不动的植物、会动的动物交织构成的动态,以及搭乘“萝卜船”到“明天”,都会让孩子意识到世界在动,泥土中的萝卜也在时间中航行。阅读诗歌产生的感受对于儿童来说,是催生思维理性的另一种方式,抑或是思维的“前体”,因而这样的童诗并不是如某些论者所说的仅仅是童趣的反映,实则是重要的智慧启示。

        我注意到,作为诗人同时也是独具一格的画家,冯杰的童诗有着足够细腻的画面感。他的童诗中处处可以看到“红竹子、黄月亮”,高挂枝头的“五虎大将”红彤彤的柿子,能包粽子也能包裹诗句的粽叶,味道如尖矛红枪的辣椒,以绿皮为底色的西瓜、黄瓜、柿子可分为一个班级——却有一个非要脱离“集体”,褪去绿色变成红色的果实。甚至,他创造了一只绿色的大公鸡,尽管在诗中你可以把它当做樱叶蓬松茁壮的萝卜,但画面却的的确确是一只羽毛葱绿的真正的公鸡。为何不可呢?当然可以。他沿袭了古往今来那些充满奇思妙想诗人和艺术家最具活力的创造,燃烧的星空、骑鹅飞行的少年、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现在我们有了童书里粗壮昂扬的绿公鸡:它们以前并不存在,所以被创造出来。在冯杰的诗中,“歌声是绿颜色的”“歌声是甜的和咸的”,瓢虫“像是芭蕉上的朱砂”,“瓜架像是十二层楼房”“每一棵树都是一本立体的书”,而“一朵花就是一座果园”。在这些我随手摘下的句子中,是冯杰眼睛中独特的微观世界和宏观世界,那是融入了诗人最敏锐感受的世界,也是通过语言再造的真实。

        在一个日渐系统化的生活环境中,人类初民对大自然丰富的感受,逐渐随着大自然的被迫退去而消减。我和冯杰算是一代人,见证过童年时代与自然万物亲密的接触,获得过来自山川大地、花木草鱼塑造我们灵魂的馈赠。但现在城市的孩子正在远离这一切。他们的日常和远方几乎都缩进了手机屏幕,他们亲近的野生事物也开始蜕变为二手的影像。孩子们自由自在躺在打谷场、屋顶看星空的日子也许一去不复返了。他诗中写到的阅读一棵草、阅读一棵树所蕴藏的风霜雨雪、时光的流逝、花开结果的期待和叶落凋敝的失落,这些带给我们无限丰富的感受与想象的童年,会不会也随着人类无度膨胀的欲望而消失?某些未加理性良知和伦理审视的所谓“科学”进程,到底是智慧还是愚昧?

        在黄河北岸长大的冯杰,并未忘记时代列车迅疾掠过的乡野。《空心村》中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孩童,《卖瓜者进城》里被四处驱赶的农夫,都让我这个在农村度过童年的人心生酸楚。用眼睛在天空放牧过“马群、羊群”的孩子,随父母进城后只能在梦里听到马蹄哒哒;而一只黑羊对屠夫说“你一刀把我杀了/会看到我的心脏/是红的”,分明是唤醒读者对生命最基本的认知。在这一认知的基础上,是人与人、生命和生命之间的平等,是人要反省是否做到了对他者最起码的尊重。这首诗是寓言式的童话诗,屠夫和待宰的黑羊,在同为生命的天平上,孰重孰轻,会使儿童开启思考和质疑的能力,而不仅仅让一个人成为知识的容器,却忘记了知识最终的抵达文明教化的目的。《听乌鸦如何吹牛》《乌鸦站在牛头上》是充满反讽的寓言诗,《鸭子为什么翻白眼》《猫头鹰的习惯》则寓言式地表达了诗人对人类世界的看法。在他的诗中,不但有童话诗和寓言诗,也有真正体现一个诗人美学技艺的抒情童诗——月光下的小黑猫并不与白猫黄猫争抢地盘,它向往的是被月光静静流淌的地方。此中朦胧氛围的文字营造,催生出诗歌所独有的、联想丰富的多义性:

        在月光地,那只小猫

        像一小团黑旋风

        四只柔软的蹄子上

        正粘着明亮的星星

        另一首踩着春风的“桃花的鞋子”,走过小路桥梁,走过水和影子,在流云和微风中不见踪影,也再一次勾起我们对时间流失的怅惘和无限的乡恋之情。

        毋庸讳言,童诗中的抒情性如果处理不好,容易流于陈词滥调。太多雷同的意象,太多雷同且拙劣的空洞抒情,在某种程度上拉低了童诗创作的标准,以至于一部分人们以为童诗是幼稚之作,却不知道好的童诗恰恰更要经受“诗”所具有的一切标准的严苛检验。盖因它是最早为孩子们提供“何为文学”的一个标准,也是为儿童准备的从语言开启智慧的一场精神哺育。近些年我喜见很多成熟的诗人加入童诗写作,他们带来了新的形式和陌生化的表达,实在是极大地丰富了童诗创作的诸多可能性。正如冯杰观察到猫对荆芥、薄荷、鱼腥草和藿香这类芳香植物的迷恋,甚至想去菜市场买“二斤清凉”(《吃荆芥的猫》);作为家有虎斑猫的“猫奴”,我自然被这首诗吸引,专门去查了猫薄荷原来就是荆芥,方知道此物含荆芥内酯,其气味能影响猫的神经系统,使其产生情感上的反应。植物学家说,猫薄荷可以刺激猫的食欲、缓解猫的情绪、催吐毛发,对个别猫有镇静的作用。冯杰在《猫和荆芥的歌谣》中,对于吃了荆芥后猫的情态有着动人的描写,其情状也与诗所激发读者的感受和思想颇为相似。猫薄荷不是猫生的必需品,正如诗亦非人活命的必需品,然而对于人和猫来说,好诗与荆芥都属于精神和想象力的启动元素,是吃喝之平庸欲望之外更高一级的需求,无怪诗人华兹华斯有言:“诗是一切知识的起源和终结——它像人的心灵一样不朽。”从这一点上来说,优秀的童诗也是引发孩童世界好奇与智慧的那株碧绿的荆芥。

        放在我面前冯杰的三本童诗——《吃荆芥的猫》《宝石蜜城》《一朵花就是一座果园》,每一本都有半本他自己画的插图,可谓真正的图文并茂。如此精美、独特的出版物毫无疑问使我想起了丰子恺先生的作品。朱自清称赞丰子恺:“我们都爱你的漫画有诗意;一幅幅的漫画,就如一首首的小诗。你将诗的世界东一鳞西一爪地揭露出来。”这样的意趣、诗与画天衣无缝的融合,同样也是我读冯杰童诗真实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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