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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3月08日 星期三

    朝向人类生命体之初心,且有意识地以老者视角、以叠加的生命年轮做超然的表达。

    《橘颂》:极简之诗与“童心”书写

    崔昕平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3月08日   16 版)

        张炜

        《橘颂》,张炜著,新蕾出版社2023年1月第一版,32.00元

        ■崔昕平

        张炜新作《橘颂》,是一部独具意义的“童心”书写。其奥义,并非局限在拟写幼童的烂漫童心,而是朝向人类生命体之初心,且有意识地以老者视角、以叠加的生命年轮做超然的表达,呈现出一种以“极简”理念传达的文学溯源,一番出离俗事、返璞归真、静中观动的人生寻味。

        这部《橘颂》带给人的阅读冲击,首先来自语言。作家在创作中,将汉语,将他所操持的文学语言,做了极简主义的处理。若我们以借鉴外域语法知识体系建构的现代汉语语法来做比照,《橘颂》中的句式极为精悍,多数句子都仅有主干,多数仅能识别到主谓或主宾,极少定状补轮番上阵的华美长句,诸如开篇叙述行路,“车子爬坡,转弯。一道深壑,一个陡坡”;甚至常常由单音节词支撑表意,如描绘村落中的大小石屋,“扩展开去,抵紧河道,攀上山腰”,典型的惜字如金。而有时,作家又会大笔写景,如写那壮美盛大的春景时,忽然繁盛的语词,如同在一张白纸上迅捷铺就出层叠的绚烂。早春梧桐花遮天连叶的红,初夏槐花云堆云涌的白,都令人为之惊叹。读《橘颂》,读着读着,读出了些古汉语的滋味,陈述时就极明了简省,绘饰时则铺排而来。

        以这样极简的文字,张炜在《橘颂》中所谱的,是一首叩问生命与初心的极简之诗。有评论者将作品界定在儿童文学,但我想,这是一部真正意义的、贯通文学与儿童文学的、具有诗学意义的文学文本。

        于儿童读者而言,《橘颂》着实是适读的。这其中有几重闪耀的童心吸引力。首先是《橘颂》的故事架构,一位老人“老文公”,与一只叫“橘颂”的猫,相互陪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我们”与“咱们”,他们之间的交流,也是有来有往的。老文公讲,“让我们去山里住一段吧”,橘颂便做回应,“睁大眼睛看定他”,他便再接着确认,“哦,咱们去吧”。疏朗的文字传递着绵密温暖的互动。陪伴老文公的猫,被高度对象化为人。它的凝视,它的思索,都令老人深表理解并深表惊叹。这是童心看取世界的方式,是对生命与情感无差别的看待与回应。

        《橘颂》的第二重童心吸引力,应该是来自情节设置。生机勃勃的两岁大猫橘颂,满身伤痛的八序老人老文公,置身于一个已多年没有人烟的石屋,隔绝了各种现代意义的社交方式与物质供给。这颇有些荒野求生的滋味,有着有类于《鲁滨逊漂流记》所给予儿童的新异感——这正是孩子们将这部作品从文学圈里拉入儿童文学阅读范围的重要原因——尤其是机关重重的石屋,人烟罕见的小镇,都让故事情节行进在一种悬念与未知之中。当然,这部作品显然并不伴随着《鲁滨逊漂流记》中那种不断扩张的物质占有,而是顺应,从简,再从简。惴惴于一人一猫将如何在这已无人烟的村庄与石屋中生存,结果呢,他们竟生活得有滋有味:整饬石屋,寻烧柴,采野菜,垒火炉,探秘道,去对岸的村子会客。重重的生活局促,反而不断触发着久违的自然生机、乡间野趣。

        寻根归来的86岁的老文公,示范了一种离开现代都市的、极简主义的生活模式。在这样的生活模式下,老文公的视野与感官再度被彻底打开和激活了,作品之美由此层叠而来。作家透过作品传达给读者,当你被纯粹的自然围拢时,会有独特的视觉感受,比如“这儿的夜空不是黑色,而是紫罗兰色”;有独特的嗅觉感受,比如“空气里有腐草味儿,还有淤泥的腥气,一丝丝青生气掺在其中,这是春天的气息”;有独特的通感,比如“星星和月亮也有气味”,星星的气味“像深冬里挂在树梢的桃子,遗下的桃子,冻成紫红色的,上面结一层透明的冰”,月亮则是“和绣球菊差不多”的味道。此时,素朴的文字显出强大的传达力,不断触发着联想与想象的空间。

        阅读间,周遭的世界似乎都忽然变得不一样了。这些文字似乎在提醒我们,嘿,不要做一个木讷迟钝的行者,别老是对自然视而不见啊,换个心态,换个角度,睁大眼睛,重新看看你周遭的美妙吧!当作家大笔绘饰乡野美景时,我却常常生出惶恐,惶恐于自己已经多久没有细细去感知过这些大自然的馈赠了,甚至,惶恐于藉此美妙的文字在脑海中复现这般美景,勾勒这般画卷的能力都在逐渐丧失。那含苞待放的桐花,是怎样的“垂直向上,每一束都像待燃的灯烛”,那榆树生出“密密的榆钱”时是怎样一番光景,那曾经庇护了壁虎的小蓟绽出“粉绒绒的丝瓣”又是何等模样?减省掉的感知自然的时光,也在钝化着对美的感知力。作家写人与猫的互动,是大把的时间,从容恬淡,这与我们往往一边慨叹着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边疲于奔命的心态截然两样。李转莲,老棘拐和水根,这小镇上仅余的三个人,与老文公的互动,同样是不疾不徐且颇有古风的。他们重信,守诺,言必行,行必果。疏朗而又亲切的人际互动,生出惬意、踏实的人生况味。

        人口稀少的石屋村落,生命力却是蓬蓬勃勃。鲜花瀑布,闯入眼帘的春天旋涡,槐花盛开时的家宴,都是文中耀眼的存在,烘托出自然界与人世间盛大的春意。即使都市的、物质的、效率的、科技的世界如何前行,这重与自然、与人性的亲近感,这重感知美、传达美的能力,是应该根植在儿童心间,丰富并陪伴儿童的心灵成长的。

        《橘颂》的第三重童心吸引力,当然地来自作品中的几位核心人物。他们虽然都很“老”,老文公、老家伙,老棘拐,包括老文公的父辈、祖辈,但他们是一批沉醉于精神境界的“老顽童”。作品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描绘,且多次在文中复唱:老爷爷是一个“玩心”很重的人,一个到老都像个孩子的人。在看守石屋与小镇的老棘拐描述中,老爷爷是一个传奇一样的存在,盖了座神奇的石屋,布置了若干的机关,某日便追着凤凰而去,不知所踪了。

        这样不同寻常的人物与故事,这样藏满机关、藏满智慧的石屋,必然是对有着强大好奇心的儿童读者充满吸引力的。事实上,这些老顽童们,正是我们身边的那样一种人,是无论年龄,始终与儿童一般,充满了好奇心与创造力的人,是始终懂得体味和制造生活趣味的人。这正是人类精神生命中最奇妙的质素。

        而如前所述,这多重的童心吸引力,显然不仅仅吸引了儿童读者,更吸引着接近它的成人读者。它既引领我们修复某些僵化的感知力,修正某些固化的判断力,同时还如同暗藏机关的石屋一样,在更深的层次里,藏着关于人生的态度与信念。作品与屈原《九章·橘颂》篇同名,作品中的老文公给自己的爱猫起名“橘颂”,意味深长。老文公一家,都是有些“追梦”的不改“痴心”的基因在的。老文公的老爷爷,是石头村落的天才设计者和建造者,梦想皆成现实后,隐遁而去;老文公的爷爷,穷尽毕生精力将家乡的山岭栽满绿树,为护卫珍惜树种殒命;老文公的父亲,致力于修筑铁路,并努力将铁路修到环境复杂人迹罕至的地方,没再回来;老文公对“夷”做古文字溯源,为了自己的论证终能成书,拖着一身病痛和垂老的躯体,自诩“老海豹”,每日“往前爬行”。他们都是有理想并为之奋斗毕生的人,与屈原《橘颂》所隐喻的饱经岁月与风霜仍不凋其志的精神高度共鸣。这故事,这精神,实则也与作家的文学理想高度共鸣。就像书中的这个句子,“人这一辈子,应该留下自己的作品,它必须是自己的,不同于他人的。这就得专心致志,打定主意,不能看别人脸色。”

        当然,做极简之诗的作家显然同样对作品的意蕴做了极简的、含蓄的深藏。故事在至为美好的时光与时刻里,戛然而止。许多惯性思维认为必须要交代清楚的东西,比如,老文公和他的有脾气、有态度的挚友,他们的身份究竟是怎样的;比如那荷花图案包裹的画布包裹究竟是什么宝贝,老文公执着的究竟是什么工程;比如关于海豹的情结;比如老文公的青年磨难……那些被解读为可能的悬念、伏笔的细节,最终都变得并不重要。石屋里,男女老少,四人一猫,在斑斓的橘树图前,举杯同庆美好的槐花之夜,就很满、很足了,就此收笔,就此圆满。

        在张炜的这部作品中,屡屡写到的,都是美,美的乡村,美的自然,美的景致,美的人与各种生灵,美的情感,美的日子……作家浓墨重彩于“生如夏花之绚烂”的诗意,虚化了每个生命的必然归处。这样的浪漫主义的人生表达,又是最“儿童文学”的。因而,《橘颂》堪称一部极简之诗,一部以童心抵达诗心的理念之作。它在讲述:不因极简而窘迫,反因极简而深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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