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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3年01月04日 星期三

    酒神的世界与城邦的悲剧

    王瑞雪 《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1月04日   10 版)

        《酒神与世界城邦》(两卷本),罗峰著/译,商务印书馆2020年11月第一版,98.00元

        《酒神的伴侣》是古希腊悲剧家欧里庇得斯最后一部完整存世的作品。该剧可谓欧里庇得斯最著名的悲剧(或译肃剧)之一,历来受到研究者重视。19世纪以来,多有学者将其视为诗人放弃新智识倾向、转投传统诸神信仰之作(所谓“翻案诗”)。然而,亦不乏有学者试图阐发该剧与理性哲学甚至现代、后现代思潮的曲折关联。这部非凡的“天鹅之歌”呈现出的悖谬与含混亦使之成为诗人留下的“最后谜题”。中国学者罗峰的最新力作《酒神与世界城邦——〈酒神的伴侣〉义疏、笺注》为该剧丰厚的阐释传统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与独特的中国话语。

        本书共分为上、下两卷。上卷为义疏部分,作者以跨学科、跨文化的比较视野结合古典语文学方法细致疏解《酒神的伴侣》各场次的剧情构思与文本背后的深层意涵,并且在此过程中深入解析了剧作与古今思想史的勾连脉络。下卷为笺注部分,不仅直接从古希腊原文进入文本语境,而且详溯版本源流,并对照多种英、法译本和笺注本,对古典背景知识与语句深意做逐行注解,为读者提供了信实可靠、晓畅典雅的学术性中文翻译和译注。作为国内首部详笺译本与研究专著,《酒神与世界城邦》对于我国的古希腊悲剧及古典学研究具有重要的标志性意义。

        酒神的迷离愿景

        《酒神的伴侣》在欧里庇得斯诸多剧作中确然显得不同寻常:向来以“创新”著称的诗人这部最后之作却颇具古风。那么在古风悲剧的表象之下,诗人摒弃了其“创新”吗?如何解读该剧的“谜题”?作者认为,剧中的酒神狄俄倪索斯并没有像奥林波斯神一样带来安定和秩序,其为城邦带来的新精神消除了传统城邦生活的差异和界限,从而预示着平等和平快乐的“世界城邦”的愿景(上卷,3)。

        根据剧情,狄俄倪索斯的出场确然显出一派张扬欢乐的新气象。在本剧义疏的第一章,作者对此展开了详析并指出其中酒神教仪的传播暗示着某种“普世性”宗教精神的转化,正是在其引领下,来自吕底亚的酒神狂女们唱响着幸福的颂歌:

        哦嗬!/地面流着乳汁,流着琼浆,淌着蜂蜜。/宛若叙利亚的乳香烟/雾,巴克斯神擎着松木火炬,/烈焰从大茴香棒拖曳而出,他疾驰着,/在欢舞中高喊,/激励掉队的队员,/柔美的发丝在空中飘扬(下卷,11-12)

        从这数行诗句来看,欢庆气氛交织着奇迹景观即勾画成一片引人神迷的绚美诗意。此般“诗剧”对翻译来说是极大的挑战。作者在笺注中详释了诗句中的酒神崇拜元素并对勘了许多古代文本的记录(下卷,156-158),最大程度兼顾学术性与可读性。中译既严格对应古希腊原文,又着力融炼典雅的字眼和复沓交错的韵律感。恰如作者所言,诗人“笔法时而如行云流水,不事雕琢,时而又欲言又止,充满弦外之音……笔触所及,如歌如画”(上卷,9)。译文笔墨亦力求如是。与此同时,“诗情画意的描述背后,仿佛又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东西”(上卷,9)。

        盖因伴随着狄俄倪索斯的出场,语句之中亦充满政治甚至军事斗争的暗示。他已表明自己是为报复不识其身份的忒拜城邦而来,欢歌的场景亦无以掩盖这一意图,“狄俄倪索斯的狂欢歌舞队,兴许还是一支名副其实的军队”(上卷,62)。在酒神的作用下,忒拜的妇女们也和吕底亚的女子们一样来到野外欢歌起舞。在接下来剧情展开的第一场,忒拜的老王卡德摩斯与盲先知忒瑞西阿斯也加入了这场狂欢。而与酒神之欢乐的扩张一道,斗争的种子也在悄然蔓生。

        作者在第二章即集中考察了老王与盲先知的形象以及二人与新王彭透斯的对峙。彭透斯并不认同先知与老王追随狂欢仪式的做法,但他也“受限于非理性的冲动”(上卷,139),下达的军事命令使剧情的对抗性昭然若揭。只是在此之前,第一合唱歌的进入再次延宕了剧情,原有的分隔和秩序愈加消弭,“神与人混同在一起”(上卷,144),酒神的人间乐园似乎将欲铺展开来。然而,在世界逐渐沉浸入奇迹般的诗意景象背后,也流动着“惨绝人寰的暗流”(上卷,4)。

        世界城邦的悲剧

        作者在义疏的第三章展开解析了彭透斯与狄俄倪索斯之间的遭遇,从而强调了前者政治智慧的缺陷及其灾难性。随着第二场冲突的推进,第二合唱歌也转向恐惧感与攻击性。剧情自此转入第三场狄俄倪索斯的奇迹报复,在地震中王宫被摧毁;随后酒神狂女们亦回归到了充满暴力的自然状态,二者都预示了城邦的终结。这里作者重点指出,“酒神的世界城邦正是以摧毁城邦为前提”(上卷,176)。

        在接下来的第四章,作者延伸了对彭透斯这一人物灵魂缺陷之发展的考察,展示了第三、四场在酒神的引诱下彭透斯的血气与欲望等非理性成分的极端化及其城邦的末路,而中间穿插的合唱歌再一次彰显了自然斗争状态的残酷,此时彭透斯也早已进入这一状态:“这就决定了即将到来的那场‘盛大的竞技赛’必然遵循动物界的残酷法则。彭透斯最终也必须以猎物的方式死去”(上卷,213)。

        第五章的分析则接续这一残酷法则的预见,涵括了从第五场到退场的彭透斯之死与忒拜城邦的最终命运。拒斥狄俄倪索斯的彭透斯实际难抵酒神之力,继而被变身酒神狂女的母亲认作野兽撕成碎片。这场对人间乐园的欲求以极端可怖的景象告终——“结果却是哀号,是泪水”(下卷,51)。即便在人们在惨象面前回过神来,整个忒拜王族也将遭到放逐。狄俄倪索斯又传达了有关卡德摩斯的预言:

        你将和你的妻子/一起驾着牛车,统领外邦人。/你将用你那无以计数的军队,摧毁众多/城邦;但在他们洗劫洛克西阿斯的/神托所后,他们将有一段痛苦的/归程;/好在阿瑞斯会救你和哈耳摩尼亚,/让你们生活在那福佑之地(下卷,58)

        这段预言有着诸多含混之处,作者亦给出了详尽的笺注(下卷,447-449)。仅从意象设置来看,战争与福泽的悖谬并行还在延展。对此作者概括指出,卡德摩斯自城邦放逐、征战外邦又自毁母邦的命运依然寓含着酒神教仪及其精神的根本矛盾性:“借无数征战来结束一切战争”(上卷,232)。战争的延续也表明,与美好新世界的追求相伴的强制与狂暴力量亦是人性之中无以消弭的悲剧之源。

        在本书的论述中,作者还进一步分析了“世界城邦”的构建所具有的深刻思想史渊源。欧里庇得斯的这部剧中仍然有着明显的与其时代自然哲人与智术师(或译智者)提出的消解习俗界限、革新传统的学说近似的特征。这种哲学精神在后来“廊下派”主张的“宇宙城邦”理论中有其延续,并在现代哲人对“世界国家和世界公民图景”的理性构想中有其回响——“但我们最终看到,这种使世界文明化却是通过重新野蛮化来实现的”,作者最后总结指出,“以强制手段建立世界城邦,给人带来的不是终极的幸福,而是彻彻底底的灾难”(上卷,233-236)。

        本书通过细致的文本疏解与独到的义理阐释,深入展示了欧里庇得斯剧中的新酒神精神对城邦政治生活的寓意与启发,透过狄俄倪索斯带来的城邦界限的消解及和平与斗争两面性的呈现,对这一世界城邦景象与古今思想史及现代性问题的关联脉络做出了深层的勾勒与反思。全书笔力精到透辟,得出的结论发人深省。

        我们由此可以看到,在某种意义上,世界理性启示下的世界城邦虽看似美好,却难以兼容于诸城邦或诸文明的和平共生。甚至在希腊文明的内部亦是如此:分属不同政制的城邦形成不同阵营纷争不断,而作为民主城邦阵营首领的雅典,据其政治领袖伯里克利所言,也是“通过暴力”维系着其民主的帝国(《伯罗奔尼撒战争史》,2.63.2),并未有和平的方式可以弭平一切差异而带来共同的“世界”。悲剧中的战争象喻仿佛历史的寓言。世界的理性,抑或,极尽的迷狂?我们作为有幸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普通人,面对着当代世界的境况及其未来的求索,还是可以从古老剧作的研读中收获思考——缘着其新译与新解鞭辟入里的“通幽之径”,透过悲剧演绎形成的“反观明镜”,观照自身的生存与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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