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嘉庆诗话的学术价值与时代特色

    诗话之作，自宋代欧阳修《六一诗话》始。降及元明，诗话创作不绝，至清代而盛极。宋人诗话数量，郭绍虞先生考订有140种。而明代诗话，陈广宏、侯荣川二先生指出有230余种。到清代，诗话数量又远超前代之和。张寅彭、蒋寅二先生认为现存清诗话数量达1000种之多。

    清诗话以其数量之巨、访书之难，而难以求全。可喜的是，张寅彭先生主持国家社科重大项目“清诗话全编”的整理工作，陆续推出阶段成果。继《清诗话全编·顺治康熙雍正期》《清诗话全编·乾隆期》之后，2021年11月，《清诗话全编·嘉庆期》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此套书共8册340余万字，由张寅彭教授统稿定稿，姚蓉教授负责点校，体例统一，点校严谨，质量上乘。

    一、《清诗话全编·嘉庆期》的文献价值

    《清诗话全编·嘉庆期》的整理出版，有着重要的文献价值。此套书收录诗话凡61种，从吴骞《拜经楼诗话》起，至佚名撰《批本随园诗话》止。其中有38种为首次整理，占比62.29%。另有《清诗话》《清诗话续编》已收2种，《清诗话三编》已收17种。其中如吴骞《拜经楼诗话余编》、吴绍澯《声调谱说》、张諴《梅花诗话》等都是第一次以整理本与学界见面。

    《清诗话全编·嘉庆期》的整理择取善本、足本，以较早校全的刻本为主。嘉庆朝61种诗话，时间明确的刻本44种，其中嘉庆时期刻本尤多，达26种，占比超过一半。道光朝刻本8种，道光以后刻本10种。《清诗话全编·嘉庆期》还选取了8种稿抄本，弥足珍贵。如《拜经楼诗话余编》即据上海图书馆藏稿本点校；《兰言萃腋》十二卷据复旦大学图书馆藏稿本点校；《梅花诗话》二十七卷据浙江省平湖市图书馆藏稿本点校。

    此套书的点校工作量巨大，稍有不慎，便可能出错。比如《梅花诗话》原稿复杂，增刪量大，点校尽可能地忠实于原稿。而对于《清诗话》《清诗话续编》《清诗话三编》已收诗话，亦重新校对其中的文字错误、断句不当与标点问题。如此次整理《瓯北诗话》所用底本虽与《清诗话续编》本相同，然而依然仔细作了校对，恢复了《清诗话续编》所校改的文字。力求忠实原作原貌，达到凡例提出的“下影印一等”的水准。

    二、《清诗话全编·嘉庆期》提要的理论价值

    除文献价值外，《清诗话全编·嘉庆期》提要还有着重要的诗学理论价值。提要往往体现出编撰者的诗学倾向，包含了对一代文学的看法与立场。张寅彭所撰提要，明确版本源流，揭示诗学属性，颇有四库提要之风范。与《清诗话全编》前面几期的提要合为一体，体现出他对于嘉庆朝诗学的独特思考。

    张先生对于诗话创作年份、成书过程、作者生平等，在提要中往往作简要考证，颇能知人论世。如《考田诗话提要》称：“所记买墓田事构讼复平，在嘉庆十三至十七年，书当成于嘉庆末。”这便考证清楚了诗话的大致作年。而对熊士鹏《竟陵诗话》成书则加以还原，指出此书是汇摘《诗归》《史疑》《楚天樵话》等多种书而成。

    张先生在提要中对于作者与重要诗学人物交往、诗学旨趣往往加以说明。这为诗话的理解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视角。如《南野堂笔记提要》指出：“于今人服膺袁枚，论诗主性情自然，所谓‘初念最佳’，然旨趣较袁氏为正。曾作客随园，相与出题赋诗。”对于不主袁枚的诗话，张先生亦加以指出并分析原因。如评《香石诗话》云：“论诗兼录诗，立场大底在王渔洋神韵一路……渔洋与潭溪曾先后视学广东，影响南粤诗坛甚深，此皆其遗响也。故于近人不取沈归愚、袁子才。”

    张先生在提要中还每每指出诗话的整体水准、各家区别、优点不足。如评赵翼《瓯北诗话》云：“瓯北史家兼诗人，此书又为其晚年见识，故甚可听……凡此与同时之袁随园‘性灵’说声气相应，然瓯北运其史家之才识，持论较随园为整饬。”这便指出了史家赵翼与诗人袁枚诗学之间的异同。再如评《批本随园诗话》云：“此人学识不足道，竟不知考亭为朱子，然于《诗话》偶涉之满蒙习俗、方言俚语……等每有解释，此则亦不宜一笔抹杀也。”所评皆客观而精当。

    三、嘉庆期诗话的新变

    清代嘉庆时期诗话不仅承继前代，同时又呈现出鲜明的时代特色。此期诗法、诗评类诗话减少，而记录性诗话增多，评述本朝诗人诗话增多。而诗话创作上多受到袁枚《随园诗话》的影响。在体式上则出现了点将录、诗史体等新形式。

    嘉庆诗话年均数量大增，大抵录诗多而论诗少。张寅彭先生《清诗话三编》序称其详细记录一代诗生活的“记录性”特点为“历史诗学”。而嘉庆以来诗话尤其明显。如袁洁作《蠡庄诗话》自称：“是编录诗多而论诗少，不欲东施效颦，拾人牙慧。”而更有以诗话代日记者，如张曰斑作《尊西诗话》，“以诗伴生活，以诗话代日记”。此期诗话篇幅上往往较大，这正突出了诗话的记录功能。如法式善《梧门诗话》达十六卷，主要搜集“边省”诗话，与袁枚《随园诗话》集中于南方并举。袁洁《蠡庄诗话》十卷，对“蒙古、八旗、汉军、十八省”之诗无不采入。同时，类似笔记之类名称的诗话增多。如吴文溥《南野堂笔记》、阮元《定香亭笔谈》、郭麐《爨余丛话》、李兆元《十二笔舫斋杂录》等。从“笔记”“笔谈”“杂录”等便可以看出诗话记录性增强的新趋势。

    嘉庆诗话对本朝诗人，尤其是同时诗人的评述大为增加。乾隆时期，杨际昌《国朝诗话》即是对本朝诗人的专门评述。到嘉庆时期，类似诗话则全面生发。如袁洁创作《蠡庄诗话》，“所采皆近人之句”。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更是对乾隆、嘉庆时期诗人进行点评。

    嘉庆诗话创作上多受《随园诗话》影响。袁枚《随园诗话》在嘉庆间影响甚巨，很多文人为其删订、批注或仿写。如《蠡庄诗话》作者袁洁“嫌《随园诗话》太冗，曾为去其芜杂，存其精华，另成一帙”。而《批本随园诗话》，更是对《随园诗话》进行全本批注。此期受到《随园诗话》影响而创作的诗话亦多。如法式善《梧门诗话》缘于《随园诗话》“虽蒐考极博，而地限南北”而作。吴展成作《兰言萃腋》，“搜讨友人佳句逸事不遗余力，一如《随园诗话》”。

    嘉庆诗话创作体式亦承中有变。声调谱的继作，可见其传承性。声调之为谱，始于王士禛与赵执信，自此之后不绝如缕。嘉庆初吴绍澯作《声调谱说》、魏景文《七言古诗声调细论》皆受其影响。

    嘉庆时期诗话在体式上的新变，突出体现在“点将录”与史著体式诗话的出现。舒位《乾嘉诗坛点将录》模仿《东林点将录》，对乾嘉时期一百四十余位诗人排定座次，为一全新的形式。其后汪辟疆《光宣诗坛点将录》，盖受其影响。而张諴所著《梅花诗话》，汇采历代咏梅之作，俨然一部梅花史。

    总而言之，《清诗话全编·嘉庆期》不管在诗学文献整理，还是在提要写作上，都有着重要的学术价值。此套书是清代诗学研究的重要基础材料。它的出版，必将推动清代诗学研究的进一步精细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