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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6月15日 星期三

    《露天厨房》:生命悲歌与赤子童心

    姚苏平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6月15日   16 版)

        《露天厨房》,荆凡著,江苏凤凰少年儿童出版社2022年3月第一版,28.00元

        荆凡

        向儿童昭示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激发儿童对生命的敬意、对人间万象的敬意。

        儿童文学成为独立文学类型之后,就面临着“写什么”和“怎么写”是否具有特殊性的争论。格林兄弟为了让《儿童和家庭故事集》更适宜儿童阅读,对民间故事中血腥暴力的内容做了删改。很多人对儿童文学有着“温情”“欢愉”“游戏”的刻板印象,认为死亡、病痛等应是该领域规避的主题。这给儿童文学带来了叙事空间和精神气度的双重限制。事实上,不管是耄耋老者、风华盛年,还是稚子孩童,都会面临生离死别,这是每个人注定的结局。每一种对“死”的审视,都是对“生”的教育。这应当是儿童文学的题中之意;当然,对这一主题的触及挑战了作者和读者的意志与能力。

        荆凡的新作《露天厨房》讲述了早点店经营者司马一家三代人,为癌症病患及其家属提供厨房的感人故事。她深情而克制地书写了一场场可歌可泣的告别,刻画了一个个悲怆离去的身影,用“露天厨房”不灭的炉火守护着一餐饱暖的慰藉和希望。荆凡将癌症病患的“死亡”书写为独特的“生命化”过程;咏叹了那些在中国当下社会生活中发生着的善举,给“中国故事”添上了一段奇异的晖光。

        “露天厨房”作为故事的主线,用充满烟火气的方式铺就了情节的广度。露天厨房悄然兴起在很多肿瘤医院墙外,它的起点,来自中国老百姓最朴素的善良。比如书中的司马爷爷,经营着一个早点店。12年前一位妈妈想借个炉火给患儿做顿家乡菜的恳求,触动了他的心弦。此后他自费添置了更多的炉灶,立下了不额外收费、炉火永不灭的“规矩”。司马爸爸、妈妈虽然继承了这份公益之举,但是最初并不完全理解。随着来来往往的病患家庭和他们建立起深厚而“脆弱”的关联,他们将这份公益变成了家庭的事业。他们的“桃李不言”浸染了渐渐长大的一双女儿夏子、冬子,作品正是透过儿童的目光,看到了自甘清贫的司马一家的坚守。

        癌症病患和家属来烧个菜,既能减轻经济压力,也能安抚饱受病痛折磨的患者的胃口,更能给凄惶的家属寻到一点点抱团取暖、释放片刻的空间。荆凡在讲述一个无奈的生命话题时,始终用孩子的赤子童心来衡量着生命的重量。夏子、冬子,以及邻居男孩袁源在一点点地接触到患者,尤其是同龄患者,如月芽儿、小雨点的时候,亲眼目睹病魔夺走小雨点的生命,让月芽儿截肢……荆凡花了很多笔墨去写11岁的月芽儿对舞蹈的喜爱,写5岁的小雨点对“粉色”的热衷,这些“寻常”细节在死亡的巨大阴影下,令人感到沉痛、珍贵。

        重症病患的生离死别,指向了儿童小说的深度。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东方智慧回避了有关死亡的终极探究,把它隐秘为一个虚无的禁忌,掩埋在每一个成年人的心头,把所有的目光投射于现实生活:即便濒临绝境,一碗糖水蛋、一口妈妈做的红烧狮子头、一锅椰子鸡,也照拂了国人“活着”的纤弱和坚韧。荆凡让这些脆弱的生命,执拗地抗拒了病痛和死亡的碾压。比如无儿无女、豁达泰然的秦大爷夫妇;为让临终前的妈妈看到自己结婚而在医院里举行婚礼的茉莉;悉心教导着女儿如何烧饭、打理家务,在生命最后一刻叮嘱医生“早点回去”的那位肠癌患者……这些在死神面前昂然不屈的身影,让“露天厨房”故事不仅是故事,更是中国人知命、立身的精神和情意。更值得一提的是白露妈妈要为自己举办追思会;同为病友而毅然结婚的韩双、林松这对年轻人,甚至要捐赠器官给对方,争取一个活下去的可能。他们不仅坦然地面对死亡,更要安排自己的终局,体现了个人主体的尊严。他们是一个个虽然充满遗憾,但也鲜活的“自己”,终而发出了苦难生命中的莽烈绝响。

        荆凡最大的挑战是关于上述故事的“分寸感”,不胜枚举的人生终局足以让这部作品充满沉甸甸的份量,但是如何向儿童昭示这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并且激发儿童对生命的敬意、对人间万象的敬意,升腾起勇气和担当,是这部小说的勇气和担当。荆凡非常注意回避了过于直观的死亡书写,小雨点的离开“像风吹走了一张粉红色的薄纸片,另一个世界带走了柔柔弱弱的小雨点”。孩子们在默默哀悼她时说小雨点去了“没有病,也不会疼的地方”,“眼泪掉到了白色的床单上,像天上掉下一滴雨,洇了一个圆印子,浅浅的,轻得像小雨点刚进病房时在月芽儿脸上留下的那个吻”。给孩子们听的生命悲歌,荆凡唱得哀而不伤,宛转动人。更为可贵的是,夏子、冬子在耳濡目染里,不但习得了“不额外收费”的规矩;更是将“炉火不灭”作为自己的职责;她们还主动走进病房,给月芽儿、小雨点送去“奶糖饮料”,逗秦大爷开心……用朴素的善行烛照一段终途。

        同时,荆凡非常细致地将儿童对“死亡”的认知做了年龄段的区分。正如马修斯在《童年哲学》中所言“儿童对死亡的理解经历三个时期”:0~5岁、6~8岁、9岁及以上。书中5岁的冬子、小雨点不能理解死亡的意味;而11岁的夏子、袁源更能够从人生意义、社会层面,甚至主动从书本知识里领悟“死亡”的终结性。这也是荆凡的孤心与立意之所在:死亡是人类负载的终极命题,又是每一个个体所要面对的终结。当这个沉重、狰狞的命题和“人之初”的儿童狭路相逢时,作家该怎样挥舞手中之笔,用生的微光勘测死的意义,并赋予“生命”超越肉身的神圣性,让每一个必然的告别充满生命的饱和度,让儿童读者体味到“向死而生”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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