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迭出的老子学派思想诠释

    这是一部对老子学派思想史的一个诠释研究。李健博士的研究主要是对先秦“老子”思想整体的掌握与诠释。对李健博士来说，“老子”是一个符号，可以指历史上《老子》的作者与先秦参与编订各种《老子》版本（例如楚简《老子》）的无名道家思想家。李健博士认为老子的思想可以概括为“生命道学”，这个概念既可以包括道家哲学，也可以涵盖道教思想。老子“生命”与“道”的思想是贯串道家与道教的主要线索。更重要的是“生命道学”的内容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间而发展的。所以本书对于老子思想的研究采用的是一个“历史的”“动态的”阐释架构。李健博士说：“如果从《老子》楚简本、汉帛本、今本的文本历时性差异来看，老子‘自然’思想不是静态的，它是发展的。”这个阐释架构显然是受到文学理论有关文本不固定性（instabili⁃ty of text）的理论的启发。

    李健博士研究的文献主要集中在两个版本：今本《老子》与楚简《老子》。阐释的原则一方面包括认真分析今本《老子》与楚简《老子》在文字、思想结构上的异同，另一方面揭示两个版本所呈现的生命智慧对现代人的启示。李健博士对今本《老子》的分析偏于对“道”与个体生命的关系，而对楚简《老子》则转而集中发掘“内圣外王”的思想，重点在申明“道”的“自然”作为治理方法，即是“无为”而治。李健博士认为“楚简《老子》甲本具有完整结构秩序，老子是第一个明确把内圣外王之道作为一个完整体系来建构的思想家，内圣外王之道确实是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的思维范式”。这个观点把儒家与道家的距离拉近了，凸出儒、道同是关怀、反思如何解决个体生命与社会之间的互赖共存与紧张关系的问题。这个看法对于把老子视为一种神秘思想的诠释观点来说是一服清凉剂。

    李健博士对老子思想的解读整体是合理的，有说服力。有关老子思想对现代社会的意义，更是努力发明，不遗余力。尤其是有关个人与社会、国家的关系。虽然李健博士着意申明老子对于个体生命的优先性考虑，但他却注意到老子对个体生命的重视并非建立在个体与集体冲突矛盾的假设之上，而是兼顾个体自由及社会责任两方面。例如，他说：“道家的立足点是成全个体生命，建构良好的社会同样是为了更好实现个体生命自由。”虽然他认为：“老子讲无为、无事、好静、无欲，都是在消解权力，从而让民自主。”但他又指出老子的“圣人不是逃离社会，而是担当起社会责任”。老子并不提倡离群独居，独善其身，他说：“老子的理想是要在尘世里实现的，‘和其光，同其尘’。”

    李健博士对老子的解读，凸显其对个体生命的优先性、自主性及社会性的智慧。这是正确的！ 老子重视个体生命的智慧具有深邃的现代意义。老子，也包括庄子的主题思想是对语言、社会规范、文化形式的超越反思与批判。人类社会、文化不断复杂化，社会分工一往不返地细化、深化，群体竞争不断要求集体组织的扩大，从私人生活与公共生活都全面弱化个人的主体性。由秩序与群体生活驱动的语言、行为、价值的标准化、形式化，加深了个体生命的异化。

    这部书虽然是一部阐释性的研究，但李健博士并没有放纵自己的遐思。由于他的阐释方法是建立在学者与自己对文献版本与文字训诂研究之上，所以他对老子思想的诠释并非天马行空、脱离文献一厢情愿的猜想。李健博士的研究没有饾饤琐碎、散漫无统的训诂考证式文章的毛病。他考证老子与孔子孰先孰后的综合讨论也是合理的。

    当然，李健博士对老子有些重要思想的看法还是可以商榷的，一些看法与西方观念的比较有待深入分析与论证，书中内容在组织与说理方面也有提高的空间。但作为李健博士第一部学术专著，整体上对于老子思想史的研究是有贡献的，是值得推荐给读者阅读的。

    （作者为美国伊利诺伊州立大学历史系、东亚语言文化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