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在浙江儿童文学年会上,我第一次见到小河丁丁。那时他还不叫现在这个名字,叫丁勤政。在见到小河丁丁前,我们曾通过一次电话,电话是我打给他的,他荣获冰心奖需要核对一下相关资料,我问他答,比较公事公办。
此后,我们邀他参加浙江儿童文学年会。
那些年,张罗浙江儿童文学年会,忙忙乱乱,跑前跑后,见到的打个招呼,没见到的不免疏于问候。小河丁丁虽通过电话,但没见过面,即使遇到,我也不认得他。直到会上主持人请丁丁发言,我才真正见到了丁丁本尊。说来也怪,那次丁丁的发言,我竟然记得清清楚楚。其实,说记得清清楚楚,不如说他整个发言很短,只说了几句话,很容易记,而且这几句话与年会还没什么关系。他说,他希望自己以后能出一本书,这本书能请孙老师来写序。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住了,继而,开始哽咽。这是会议场合,他的发言有点没头没尾,比较突兀。大家也不清楚他想表达什么,只好耐心等待他的下文。而这时,他却顾自捂脸扭头离开了会场。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给搞懵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估计他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面。大家对他都不了解,现场多多少少有点尴尬。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丁丁时的情景。
因为有了这次经历,所以几年后,听说他的一篇作品获得了大奖,主办方邀他参加颁奖典礼并代表获奖者发言,及至他上台发言,未言几句已泣不成声,待大家静候其下文时,他竟突然径直跳下主席台,掀帘推门,狂奔而去,在场者皆不知所措。于我而言,反倒不觉得惊讶了。
这,就是现实生活中真实的丁丁吧。
那次年会以后,我们见过很多次面。每次见面,聊天的时间也比以前长了不少。不过,总起来说,他还是不善言谈,不苟言笑,内向内敛。这是性格使然。
虽说性格一如继往,但他的写作却有了突飞猛进的跃升,创作出了一批具有鲜明丁氏特征的“现实传奇故事”。真为他高兴。关于他的“现实传奇故事”,我曾做过专文分析探讨,此不赘言。在那篇文章的最后,我留了这样一段话:“创作是十分个体的事。没有最好,只有合适;没有统一的标准,只有是否合适于自己。从目前看,小河丁丁的这批小说,他摆弄起来得心应手,显然更适合于他,也更能激发他内心的书写欲望和创作冲动。但这不是说,他只能写这类作品。这完全得由他自己的写作心境、彼时感受、素材积累、综合把控能力等而定。我只是想说,无论他写哪类作品,合适就好。或许他经历了新的尝试,有了新的感悟和冲动,再回过头来重写校园生活,又能再上一个台阶也没准。认识自己,合适就好。”
写作之道,法无定法。
前不久,丁丁突然给我发来了邮件,说他写了一部描述校园生活的长篇小说,作品融入了自己的成长经历,很希望我能看看。
《拿云歌》这部作品讲述的是一群高中生的校园生活,具体点说讲述的是主人公丁冠勤及其同学们的求学故事。与丁丁过去的校园小说相比,这部作品的变化是明显的。变化主要有二,一是故事情节较之他过去的同类作品冲淡得多;二是他过去的同类作品多节奏快,热热闹闹,这部作品则把笔墨更多地放到了人物的内心世界、情绪、感受以及景物的刻画描述上了。其实,很难孤立地说两种写法孰优孰劣。两种写法都可以创作出好作品,关键看作者的素养、气质、喜好和情感的有效投入、对题材的有效处理。从作品的实际阅读效果看,我感觉丁丁现在的校园小说,似乎更能传递作者作为写作个体独有的人生体验和生活体验。换句话说,比之过去的同类小说,眼下的这部作品更为有效地承载了作者的创作激情、情感和思考。这是作者深藏于心底、最有感触、最想倾述的校园故事。
作者几乎没有正面“强攻”高考竞争的残酷、惨烈和高压下的种种突发事件,他放弃了创作这类题材贯常的处理方式。他所关心关注的是以丁冠群等为代表的一类高中生们的内心世界和内心感受,关心关注的是他们的好奇、追求和向往,关心关注的是他们的文学社和他们文学梦想。这个故事发生在距离作者故乡西峒不远的湘南,这所学校叫湘南一中。作品的主人公,内向、羞涩、喜欢独处、不谙世事、常常苦思冥想、时时飘游走神。看得出,在主人公丁冠群的身上,的确融入了作者丁丁自身的人生经历和体验。从这意义上说,丁冠群是独有的、独特的。描述高中生生活的故事有很多很多种,但这个故事独属于丁丁。
而作者丁丁似乎也只有进入到这样的艺术空间,这样的写作状态,其创作的激情才找到了最佳的出口。
在这部作品中,有三处地理坐标让人印象深刻。这就是一棵树、一座山和一所学校。
一棵树,是指校园里的香樟树。这也是整个故事的核心聚焦点。这是一棵千年古香樟,它驱蚊驱虫,遮天蔽日,庇荫校园,更重要的它是冠群和同学们的精神寄托所在地。在香樟树下,同学们发起成立了湘南一中首个香樟文学社,创办了湘南一中首份油印刊物《香樟》。他们在香樟树下吟诗作文,在香樟树下共话人生、追求和理想。“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揽天“拿云”,舍我其谁?
一座山,是指九嶷山。首先这是小说中真实存在的山,冠勤的姨姨就住在山的那边,他去看姨姨不能不翻越这座山。同时,它又是一种有意无意的衬托和象征。这座山,即使对于山里长大的孩子,也太高太大了。但对冠勤来说又是必须要翻越的一座山,因为疼爱自己的姨姨就住在山的那边,心中有念想就一定要去完成。冠勤决定徒步六十里路去九嶷山看姨姨,足足耗去一天的时间,日晒,风吹,雨淋,汗流浃背,脚底起泡,历尽艰辛。肯用一天的时间独自翻越九嶷山这个举动本身,对读者而言,感触良多的定然是少年冠勤性格中的那份执着和韧劲。这样的少年,他会怎样直面自己的未来人生? 在冠勤和他的同学们的精神世界中,九嶷山无处不在。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作者有意无意设置的一种隐喻。
一所学校,自然是指湘南一中了。这是一所位于“湘南”的县中,这也是整个故事发生的具体背景。在这所中学求学的学子,很多很多来自生活的底层,包括冠勤,包括柴燕。他们虽然来自生活的底层,但他们并没有被生活的重圧击垮,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学习着、努力着、拼搏着。这也是这部作品最为出彩的地方。冠勤来自偏僻的西峒,父亲送他上学,还特意带了请木匠做的小板凳。与冠勤很有默契的柴燕,父亲是位聋哑人,即使是这位聋哑父亲,事实上的真实身份只是她的养父。她是一个弃婴,这是她无法选择的“前世”。也正是在这所学校,她的世界开始变得温暖、明亮,开始变得有念想、有希望了。一所学校就是一座熔炉。
这是一部特别的作品。虽说在有些章节的处理上不免芜杂,还可以更加简练,但是一部融入了作者经历、情感和思考的真性情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