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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3月30日 星期三

    “舞化”的奇迹至今犹存,在现代化难以阻挡的渗透力之下,可能这种“舞化”传统持续不了多少年,但是人类有这样一种维持几千年的生存方式,独特而可爱。

    文化与舞化

    赵毅衡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3月30日   11 版)

        一个民族,必须有物质文明以从事物质生产,才能存活于自然界;必须有精神文化,才能形成民族特征。有生产技能才能一代代生存下去,有文化传统才能作为一个独特的族群,代代延续下去。反过来,应当说如果一个群体保持了独特的文化,也就是说这个族群必然有其独特的历史,可以让我们今人,不管是作为人类学家、民族学家、亦或民俗学家,追溯它作为一个族群延续下来的历史。

        这就是为什么作者张淑萍教授选择了甘肃南部,四川西北大山中存在的“白马族”作为注视考察对象,来做民俗符号学来分析。客观上此课题有个困难,就是这个族群没有文字,其语言不能提供历史记录。所谓中国少数民族三大史诗:藏族的《格萨尔》、蒙古族的《江格尔》、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彝族的有所谓“四大史诗”:《梅葛》《查姆》《勒俄特依》《阿细的先基》。这些“史诗”主要内容都包括创始传说,与本民族男女先祖的出现,有的还有本民族最大英雄的功勋,总之是本民族之所以存在至今,有今日光辉,大有原因。任何民族要生存,要延续,而且要作为一个族群延续,必须有一套独特的意义传承方式。这些传说要延续至今,已经历经几千年。这就必须有传承意义,延续传说故事的符号体系。靠了这种符号体系,民族的延续,就不再是生理性的,而是文化性的。这些史诗一代代传下,靠的是语言这种人类发明的最强有力的符号:大部分通过语言口头吟唱逐代记忆,极少数依靠更为牢靠的符号——文字记载。

        我们现在面对的是自称为“氐族”的白马族,据说是中国历史上几度显赫的氐人的唯一后裔。氐人的某几个分支,从三国到唐末,在历史上太成功了。夏商周时代的氐人,就不必说了;南北朝第一大战,就是试图征服全国的前秦苻坚与东晋在淝水的战役;五代十国氐人李雄割据益州,建成汉国,让人怀疑今日成都就是成汉之都。太成功就必须付出代价,紧密接触甚至直接统治别的文化后,文化上拿不出优势就不得不接受先进文化,历史消失后,族群消失。只有居住在甘南川北大山中的白马氐人,似乎未在历史上大出风头,就保持了自己的文化历史。

        任何意义传承,必须靠符号系统传承意义。对没有文字的白马氐人,也没有史诗传统的的白马氐人,他们有一种独特的符号系统,那就是仪式性歌舞,即是本书作者花了很多功夫细致描述的“傩舞”。表面上这类按时节全部居民参与的歌舞,直接的作用是禳瘟酬神,实际上更重要的是保存民族记忆。我们的祖先也一样,周代有“国傩”“大傩”,似乎是官方活动,春秋时代已经是民间活动。《论语·乡党》说到孔子看到民间的“乡人傩”队列要经过,“朝服而立于阼阶”,恭敬地目送。但是孔子主张的祭祀仪式,却已经比傩舞复杂得多。至今汉族的傩舞传统,只剩下“舞狮”(实为舞貔貅)等遗迹。傩舞传统消失的原因,是文字写作更有效地取代了民族集体记忆历史传承的任务。

        作者描写的白马氐人的傩舞,种类复杂,目的多样,面具斑斓,服饰图案复杂。我本人不是人类学家,也缺乏多西部各民族习俗的对比知识。但是张淑萍教授此书,让我感慨万分。我们作为一个文字中心民族,一切出于文,一代一代以文化之,此为文化传承。要传递意义,却一定要文字,甚至语言也不一定非要不可。

        据张淑萍教授考察记载:“就目前传唱下来的‘勒’,其大部分歌词的含义已不为普通白马人所知晓,即便是目前传唱这些‘勒’的‘勒贝’,也不完全清楚所有歌词的含义。余林机是文县铁楼藏族自治乡公认的演唱‘勒’最多的勒贝,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傩舞‘池哥昼’唯一的一位国家级传承人,也是懂得‘勒’的含义最多的勒贝。但在笔者请余林机吟诵‘勒’时,他对自己所能吟诵的四分之一的‘勒’不知其意。”

        那样,哪怕祭师(或相当于先前祭师的人物),都对所唱的内容理解不多,白马族也就没有“史诗”传统。如此傩舞场合的音乐与吟唱,就是为舞姿服务。“文化”失去了为“文”的痕迹,“舞”就成了主要的符号渠道。由舞蹈来携带维系族群几千年的历史传承,对于我们这些文字中心的“文明人”,这个任务几乎不可想象。而聚居于“摩天岭”四周山沟的白马人,“舞化”的奇迹至今犹存,至少张淑萍这样勤奋的学者,有幸写出如此一本记载丰富的“舞化”分析。在现代化难以阻挡的渗透力之下,可能这种“舞化”传统维持不了多少年,但是人类有这样一种维持几千年的生存方式,独特而可爱,让人叹而观之,让未来的人们记住:多样化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歌舞 神话 历史——陇南白马藏族傩文化研究》,张淑萍著,民族出版社2022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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