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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12月29日 星期三

    不妨读点诗——2021岁末读书浮记

    曹明伦(翻译家,四川大学教授)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12月29日   13 版)

        我曾撰文说过,如今的年轻人一旦告别校门,与诗歌似乎也就渐行渐远。其实我几乎也和他们一样,多年来,除了教学所需而在中外诗歌书卷里寻章摘句之外,真很少有时间静下心来读诗,连朋友们馈赠的诗作也多半被我束之高阁。如今退休了,总算有了点闲暇,清理藏书时会偶尔翻开这些诗集,而且有时候一翻竟不忍释卷。这不,翻开《小河秋意图》(朱光明著,四川文艺出版社2020年7月)就被一阵秋风给吹进书里去了:

        “风一下子就把山坡上的绿草/ 吹成了枯草。总有那么一天/作为补偿,风/ 还会把山坡上的枯草吹绿//而我这个在山坡上长大的孩子/ 却没有山坡上的草那么幸运//风一下子就把我,从年少/ 吹成了年老/ 且再也不会像对草那样/ 把我由年老重新吹回年少”(《山坡上的风》)。读过“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秋声赋》),也读过“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离骚》),可这首《山坡上的风》依然拨动了我的心弦,于是我跟随这位大巴山的少年歌手乘“驶过沧海桑田十年巨变的县内班车”《夜过古东关》,去看他《巴人的居室》“在夜里静默沉迷”,去看他《故乡的秋色》被时光浸染,与他一道回味《少年是一段尴尬的时光》,甚至分享他十八岁那年不辞而别的初恋(《小河秋意图》)……诗集很薄,但我读得很慢,因为读这样的诗,恍若自己真被一阵春风从年老吹回了年少。这位大巴山歌手依然年少,但其诗中却透出几分老成,正如同样堪称年少的诗人熊焱所说:“他以温暖的笔调、澄明的吟唱,去回首岁月,打量现实,俯身自然,从中探询人与世界、生命与自然的多重联系。在这个浮躁而快速的时代里,朱光明诗歌中宛如明月清风一般的抒情秉性,恰恰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诗歌品质。”这样的诗,不妨一读。

        不妨一读的还有诗集《消失,记忆》(赵四著,作家出版社2016年4月)。

        按理说,这部优雅而深邃的诗集不容我这个门外汉置喙,因为此书前有诗歌理论家唐晓渡先生两易其稿的长序,后有文学评论家蓝棣之先生与诗人的笔谈作为“代跋”,但想到诗人写诗恐怕不单是给评论家读,更主要的还是为广大普通读者而写,所以我忍不住在此与普通诗歌读者分享一点我读这本诗集的感受。兴许是集子里的好诗太多(如序跋作者都推崇的《乘》《坠》《蜃景》《小朵》《火柴人》《那根线》等等),二位专家都没提及我尤感兴趣的一首诗——《无题 □□流》(“无题”二字被作者划上了删除线,“□□流”之“□□”表示空白,而非“口口相传”之“口口”):“词与物/ 书和椅子/ 一本写满了字的书/ 一把梵高画过的椅子//鼻子与农鞋/ 鼻子好像是物/ 农鞋受梵高一词的诱惑/ 我知道这一组合是无用的意识流//词与物/ 前途与灯/ 灯很晦涩不足以照亮前途/ 关于前途我什么也没想……我想这诗题可以叫无题/ 古典的诱惑/ 但我放弃了……”作者是一位学者型诗人,因此我猜想,她在《坠》中写“活在深谷里”的人时,可能想到了培根那句“身在谷底者更识山之面目”;她在《无题 □□流》中写梵高的《农鞋》时,可能想到了海德格尔那句“显示着大地对成熟谷物的宁静馈赠”;同样,她在写下“词与物”这三个汉字时,很可能也想到了美国哲学家奎因的《词与物》(Word and Object,1960)和法国哲学家福柯的《词与物 》 (Les Mots et les Choses,1966),并由此想到了孔子曰“开而当名,辨物正言,断辞则备矣”(《易经· 系辞下传》),想到了庄子曰“名者,实之宾也”(《内篇·逍遥游》),甚至想到了支谦曰“名物不同,传实不易”(《法句经序》)。万物皆物(实),物皆有词(名),然万物皆合其名乎? 万名皆副其实乎? 如此叩问的结果,或许就是作者为此诗命名《无题》,然后又用删除线“欲删还留”的缘由。不过普通读者倒不必如此纠结,只需按作者不是意识流的“□□流”接龙,也来《一首关于词与物的自动写作诗》,比如:思想与菠菜,时间与麻将,爱情和尿布,梦和我自己……如此流下去,看能不能像诗中说的那样也受到“古典的诱惑”。

        同样不妨一读的还有位老诗人的旧作《鸟落民间》(张新泉著,成都出版社1995年6月)。

        前些天我翻出一个旧笔记本,把我上世纪80年代末抄写的一首诗读给妻子听,妻听完后说:“张新泉的诗,你以前给我读过。”《鸟落民间》没收编我读的那首诗,但有一首《流水账》与之异曲同工:“赤条条/入世/ 人儿小/ 哭声大/ 量体长/称重量/ 恭喜恭喜/ 交费/ 回家//奶水穿肠过/ 笑。一望无牙/ 药。糖。妈妈/ 虫虫。车车。马马/ 书包。背包。提包……爱情。婚姻……物价/ 鹏程。驴道/ 喇叭…… 灰尘。茧皮。伤疤/ 阿猫。阿狗。哇——/ 电视。哈 欠。啪! //睡。睡吧/ 来。去。停/ 谁都有这一天/ 懒得做梦/ 不再磨牙/ 把皱纹赶开/ 躺成个乖孩子/满世界水泥/ 无芭也无蕉了/ 雨还在打什么/ 傻瓜”。作者有“平民诗人”之称,其作品大多表现普通人的生存状态。有人评说这位诗人善写“小题材”,这可能是因为评说者只读其“词”,未品其“实”之故。的确,如果你只听“高压锅的唏嘘 像一支/伤风的短笛”(《我和土豆》),只听“客人趿我43码的旧鞋/ 离去。一步一声啪哒/ 余音三日不散”(《记事》),那你听到的至多就是生活奏鸣曲;而要是你细听《很快》中“乡愁才靠近窗口/ 月亮就只剩下一半”之余韵,细听《寒冬》里“让雪从童年那边下过来/ 轻轻掩住岁月的沧桑”之基音,你难道不想把前面那首叫《流水账》的诗改名为《生命咏叹调》?《鸟落民间》于1998年获首届鲁迅文学奖,此前我曾在一次座谈会上说“张新泉的不少诗都颇有元曲风味,小中见大,俗中有雅,平凡中显高贵,看似形而下,实则形而上,这样的诗下个世纪也会有人读”。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今天还想对读者说,如果叔本华的《人生的智慧》,或是乌纳穆诺的《生命的悲剧意识》让你读累了,那不妨读读《鸟落民间》中这些小曲。英国学人卢伯克在其《生命之乐》中说:“只要能穿透‘熟视无睹’这层面纱,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发现寻常之物本身绝不寻常……面包、牛奶、水果、酒浆都含有其诗意和道德意义,而这些诗意和道德意义肯定也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这样说,张新泉的诗就是这段论述的生动演绎。

        如果说人们可以在哲学中发现一座令人陶醉的思想殿堂,那在诗歌中则可以找到一片给人慰藉的精神家园。所以我想对已告别校门的朋友们说,当秋风把一坡绿草吹成枯草的时候,当你对自己的前途什么也没想的时候,当你没有雨打芭蕉可听的时候……不妨读点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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