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莉·鲁尼陷入了人类高质量女性的深思

    三十岁的爱尔兰当红青年作家萨莉·鲁尼（Sally Rooney）上周出版了她的第三部长篇小说。

    《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Beautiful World, Where Are You）厚三百五十页，9月7日由英商费伯和费伯社发行，书名出自舒伯特谱过曲的席勒诗歌。鲁尼未必读过席勒。她是从2018年利物浦双年展的同名主题中借来的这句诗。原句出自1788年的《希腊的群神》：“美丽的世界，而今安在？（Schöne Welt, wo bist du?）大自然/美好的盛世，重回到我们当中！ /可叹，只有在诗歌仙境里面，/还寻得到你神奇莫测的仙踪。”（钱春绮译文）

    小说主人公是大红大紫的畅销书作家艾丽斯——鲁尼本人的化身。另一个是和她同龄的老同学、在合租房里栖身的文学杂志编辑艾琳。还有两个无关紧要的男人：艾丽斯通过约会软件得到的费利克斯和艾琳迷恋的富贵男友西蒙。但在这四个人之间，实际上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情节展开，不加掩饰的异性恋性描写倒时有所见。故事无关紧要，居于中心位置的是电子邮件的往还。艾丽斯和艾琳显然都是高端人类，她们通过冗长的邮件，用小说的大部分篇章讨论政治理想、环境保护、阶级斗争、人类苦难、地球毁灭和性冒险。费利克斯和西蒙则是相对模糊的陪衬，一个是酗酒寡言、穷得丁当响的仓库搬运工，一个是玉树临风、性事活跃、却醉心于天主教的政治顾问。他们的存在，似乎只是作为女主人公性压力的释放口，有时假扮施暴者和支配者的无能角色，以反衬她们的高雅、脱俗和易受伤害。

    最近几年，大出版商和大经纪行不遗余力，力捧鲁尼为“一代人的声音”。她的前两本书《与朋友们的谈话》（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和《正常人》（Normal People）轰动一时，但重要的批评家和文学奖对她一直有所怀疑或回避。

    艾丽斯只有二十九岁，却已借着两部畅销小说，成为青年富婆和文艺明星。她似乎承受着盛名带来的心理伤害，避居爱尔兰乡村，在服用抗抑郁药的同时，还要坚持到互联网上搜索自己。“我每天都在想，我的生活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无法相信我必须容忍这些东西——有人写关于我的文章，在互联网上看到我的照片，阅读关于我本人的评论。”艾丽斯写道，“虽然这不算什么，可我为此苦不堪言，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在艾丽斯和艾琳的眼中，环境正在崩溃，右翼正在崛起，大多数人过着极度贫困的生活，财富却越来越向少数人的钱袋里集中，这一切都让她们感到高端人类的内疚：世界即将毁灭，我们却在这里奢谈性和友谊！

    约会应用、电子邮件、左翼政治、气候变化、塑料制品、消费主义、女权意识、同性恋或双性恋、自残、行动的缺乏、对街头的回避、对阶级结构的接受和晚期资本主义的忧郁，由肤浅和焦虑串联在一起，为一桩桩不值得烦恼的事烦恼个没完，噢，这令人苦恼的代表一代人的声音。

    像鲁尼一样，艾丽斯自认长期属于坚定的左翼，账户里却填满了资本主义制度带给她的海量金钱。她陷入了人类高质量女性的深思。她不断说她多么厌恶出名，多么厌恶人家把她当作书里的角色——可鲁尼把自己写得那么像她，仿佛生怕别人万一认不出来似的。她是会写小说的。她的前两本书以平淡见长（根据《正常人》改编的英广电视剧其实要好过原著）。她的做作表现在思想上而不是语言上。平淡和放松在新秀身上堪称难得。放弃引号加强了文字的精练。但《美丽的世界，你在哪里》加入了太多自命不凡的庸俗政治呓语，外在于本来就极为苍白的情节。即便她不是退步，也是在自我陶醉的路上走得过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