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其超越时空的思想和艺术魅力。经典的另一大特点,就是不同年代的作家、艺术家可以在此基础上重新演绎,赋予其具有时代特点的新的诠释与内涵。比如,达·芬奇的名画《蒙娜丽萨》,后来有人给画中的主人公加上了山羊胡子,变成了一个后现代的的蒙娜丽萨。莎士比亚的爱情悲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举世闻名,百老汇将故事背景地移到美国,改编成音乐剧《西区故事》,由著名指挥家、作曲家伯恩斯坦谱曲,同样获得成功。而爱尔兰当代名作家科尔姆·托宾的小说《名门》,也是一部对古希腊悲剧进行重构的作品。
小说取材于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忒斯三部曲》、索福柯勒斯的《厄勒克特拉》等作品。它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统率希腊联军,准备出征特洛伊。舰队起航之际,海上突然狂风大作,联军行程受阻。为获取诸神的欢心,保佑其出征特洛伊取得胜利,阿伽门农以将长女伊菲革涅亚嫁给猛将阿喀琉斯为诱饵,将她诱杀献祭;阿伽门农的妻子克吕泰墨涅斯特拉早就对丈夫不满,觊觎他手中的权力,长女伊菲革涅亚的被杀遂成了她复仇夺权的绝佳借口。克吕泰墨涅斯特拉遂将阿伽门农的堂兄埃癸斯托斯变成了自己的情夫和同谋;当阿伽门农凯旋,克吕泰墨涅斯特拉指使埃癸斯托斯杀死了阿伽门农,为女儿复了仇,并将权力转移到了自己和埃癸斯托斯的手中。但是,被埃癸斯托斯流放到外地的阿伽门农的儿子俄瑞斯忒斯,在贵族青年利安德的保护下,历经艰险,终于回到王宫,见到了二姐厄勒克特拉。她告诉弟弟,母亲就是杀害父亲的罪魁祸首。她以诸神的名义怂恿弟弟复仇。于是,俄瑞斯忒斯向母亲克吕泰墨涅斯特拉举起了复仇之刀……
如果将《名门》与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忒斯三部曲》作一比较,可以发现,小说的叙事框架基本上取自原作,俄瑞斯忒斯、克吕泰墨涅斯特拉、阿伽门农、伊菲革涅亚、厄勒克特拉、埃癸斯托斯都是原作中的人物,但利安德、利安德的妹妹伊安忒、利安德的祖父忒俄多托斯、俄瑞斯忒斯逃难时的好友米特罗斯等则是新虚构的人物形象。原作中,埃癸斯托斯最后也被俄瑞斯忒斯复仇杀死了,但小说中,利安德和多数长者决定饶埃癸斯托斯一命,不过弄折了他的腿,免得他继续作恶。最大的变化来自俄瑞斯忒斯,原作中的俄瑞斯忒斯性格果断,以正义之名不但杀了母亲,也除掉了埃癸斯托斯,彻底地报仇雪恨,但个性比较单一;小说中的俄瑞斯忒斯则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行事比较被动,是在二姐厄勒克特拉的鼓动下完成复仇之举的。作家对他个性的重塑赋予了现代的因素,更能体现人性的复杂性。
埃斯库罗斯的原作讲了一个暴力恶性循环的故事。托宾写作《名门》,受到这一古希腊悲剧的启发,但又不止于此。作为一个爱尔兰作家,托宾长期以来对爱尔兰共和军为谋求独立而进行的暴力恐怖活动忧心忡忡,作了深入的观察和思考。他发现,在北爱尔兰,没有一件暴力谋杀事件是孤立的,“任何一起谋杀或连环谋杀都受了之前谋杀的影响,每一次暴行似乎都为了报复不久前的事”,又会引发下一轮的暴力谋杀。文明也许在向前推进,但人性之恶亘古未变。那些从事暴力活动的人,在生活中往往判若两人,显得温和、顺从、可靠,但猜不透他们心里藏着什么秘密。作家发现,在诸如造成波士顿马拉松比赛终点的流血事件的恐怖主义分子身上,也存在着相似的特点。因此,托宾将《名门》的写作称之为“此书将暴力戏剧化为一个螺旋,寄宿于灵魂隐秘之处”。显然,作家希望寻古思今,借古讽今,警示来者。
暴力与仇恨的可怕之处,是它会孕育和引发更多的暴力与仇恨,陷入恶性循环的深渊,造成更多的人间悲剧。这是《名门》这部小说给予我们的启示。那么,结束这种恶性循环的关键在哪里?小说中虚构的利安德的形象,似乎给了人们以希望。他正派稳重、思虑周密、行动果敢,率军平定叛乱,以惩罚罪恶、彰显正义。但他力排众议,在惩罚埃癸斯托斯的同时又保留了他的性命,既有利用他恢复秩序的现实需要,但更多地是为了终止杀戮的恶性循环。小说告诉我们:放弃暴力和杀戮,其实需要更多的智慧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