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刚先生越来越会写了。他的新著《烟台味道》,从烟台地域的海味、菜蔬、风味小吃到相关民俗乡风,凡周详处绝不粗疏,凡细微处精到无遗。凡应出味时恍似触觉尽享,凡须作交代时必是如数家珍。如加吉鱼,作者对这品珍贵鱼种细致有序的表述,开启了本书舒朗大气、详尽细致的既定风格。
本书的另一个突出优长是,往往与大自然中的环保命题不期而遇。以海产而论,非止一种今昔相较锐减,不能不说是与污染,与过度捕捞大有关系。而今好多物种多属人工饲养者。作者所举家门口的蛎子石,早年多能生吃,后来严重污染而不敢下肚。且再生者寡,如今的“蛎子石”已成为空壳堆积,真正的蛎子肉不复存在矣。本书并非在着意写环保大计,只是在“摆事实,讲道理”,便自然引申出此一效果。
还有,本集中有些篇章,只在以平白如话地追述当日乡间往事以及民俗种种,却足以勾起游子内心复杂的乡情:无论是怀念、感喟,也无论是甜润、惆怅等等,凡回眸一望故土者都是真儿女。如本书作者写的“咂甜儿”,他列举了高粱、玉米秸以及茅草根之类,都是最常见的解馋之物,在我乡还有的人家在田边地角种几行专门的甜高粱,那应是更高一级的享受。至于“著笼”“釜台”之类,仅是带乡音的称谓,亦有可能使易感型的望乡者泪水盈眶矣。这真是:“忆乡绝无寡情物,只怕触动有心人。”为刚先生不经意为之,却无疑产出了意外的共鸣。
至于为刚的语言文字风格,更是有必要着重说一说的。应该说,他前后不同阶段总的来说是一脉相承的,但肯定又不完全一样。我的印象是:他一开始运笔就是清脆爽利,落地有声,忌拖泥带水,臃肿黏糊;稍后又准确实在,内涵结实,能给读者真东西;再后来行文更加成熟,读其文断能见出其人面目。这时他的表述风格应是多数人喜爱的那种,可能都会评价说是娓娓道来,疾徐有致吧。应该说,这是毫无问题的。但如果细思之尚不仅止于此。那么,还有什么?就我所感,那就是更自然,更简练,更能随心所欲了。在别人读起来,越来越舒适熨帖,不觉得他在刻意作文章(实质上是内涵更有讲究)。我为了节省篇幅,“度”着劲儿没有引用他的原文,这里“忍疼”引一小段,看他是如何交代一个物事的:“海蛎子,学名牡蛎,南方人称之为‘蚝’。在我国,北起鸭绿江,南到海南岛,沿海皆有牡蛎生长。明朝的李时珍认为:蚌蛤之属,皆有胎生卵生,独此化生,故得名牡名,曰蛎曰蚝,言其粗大也。”花费不多,点拨到位,皆能切中要领。此点的重要性还在于:有的以知识性为胜的散文写作者,片面以为以奇物异事“钩人腮帮子”就足够了,有意无意地在文字表述上就不那么注意;为刚显然不是那样,他非常懂得写作绝不能“偷工减料”,时刻都要“钉是钉,铆是铆”。
最后,总括地说一说对本书作者散文创作的看法——
为刚先生在散文创作上可谓独树一帜。就我记忆中与我读到过他的数本散文集,大都可以归于“烟台系列”。他对烟台地域文化、风土人情、物产百味,乃至其共同点与细处差异,多能了如指掌。言至此,我不由地想起孔夫子所言者“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为刚不仅识其名,且多知底里,足见他在欲知对象中不吝心力,必达透彻始止,令读者增识获益,实在是在当代地域文化风物上的一大贡献。
记得早年有学者称道某某作家在生活体验上长于“掘一口深井”,以喻其探求生活底蕴之深,挖掘生活之扎实。挖掘既深,溢出的必是清冽之泉水。清,可作真纯之理解,而为刚的“掘一口深井”,奉献给我们的不唯是清冽甘甜,而且是多种营养、丰富品味的文化意蕴。更为可贵的是,无论哪方面的知识,皆不离文学品性,尤其是不失散文应有的美质。能将与烟台有关的风物掌故写得如此精到,其美质“味道”必然随海风波浪浸溢四外,海内共享,作为散文之鲜见品种,确乎特色突现。品读其文,当自然印证上述乃“诚哉斯言”。
《烟台味道》,孙为刚著,吉林文史出版社2020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