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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2月12日 星期三

    它所描述的曲事是那一代的人生文化。

    《俞平伯说昆曲》背后琐事

    张卫东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2月12日   20 版)
    《俞平伯说昆曲》,俞平伯著,陈均编,北京出版社2019年12月出版,定价49.80元

        俞平伯先生已经过世三十年,却没有见过有关昆曲文字的合集。虽有些文字在各种文集中刊载却未成体系,现在陈均编辑《俞平伯说昆曲》出版了。见到此书很是兴奋,既可以一气读完,亦可重复翻阅。此书按“说”字的主旨安排,又以时间顺序调整分类,让读者一看就会明白,昆曲背后的古典文学支撑是根本。书中的篇目有文言也有白话,在用浅文言介绍昆曲的篇目中,我们还能看到俞老先生对保护昆曲很执着;而后针对昆曲改革创新方面,他用白话文字表达的情绪却显得很是无奈。其中就理,虽属客观历史条件所造成,但背后一些琐事说来却也有些故事。

        初见俞平伯先生时,他已经八十多岁,曾患中风半身不遂,后略有好转。自从搬到西城三里河南沙沟的高级公寓楼,老人已不能自由自在地经常走出大院门口啦。此时,也没有多少老朋友来看望他,身边是长女俞成伺候起居生活。我与他的二女俞欣关系很近,管俞欣女士叫二姨,管俞平伯先生叫俞老太公。这是因我的陈颖干娘与其要好的缘故。陈颖干娘中年时代长期在俞家居住,对其家里上下大小事情了如指掌。我们每次去看老太公时,他总是过问曲事,但再也没有听过笛声。大姨俞成不爱多说昆曲的事情,总是唠叨生活上多么艰辛。不过有时大家也干唱几句聊以自娱,老人用带着污垢的左手,热情地在小瓶子里抓出几粒花生仁儿,还很庄重地对我们说:“唱了曲子再吃!”

        为什么后来他家里再也没有响起笛声呢?一来是没有条件招待众多曲友前来曲叙,二来是因为俞老夫人许宝驯老太太过世的原因。老太公在朝阳门内老君堂居住时,经常请大家来,搬到永安里的楼房比较窄小,为了老太太消遣,便请曲友崇光启擫笛唱几首曲子。在晚辈中,俞老太公最疼爱光启,这不仅是能给他们擫笛伴奏,也是他惟一自幼失学而能诗词的弟子。

        此时,唱曲参与最频繁者当属朱复,他曾与光启是形影不离的好友。许老太太的内侄承甫、声甫也常去唱曲,还有张允和、周铨庵等老人们也是座上客。可是,在许老太太过世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俞老太公的面容憔悴好似心里很是孤独的样子,从此就再也没有响起那幽咽的笛声。曲友王湜华先生曾告诉我说许老太太住院期间,老太公竟在一个月内写过二十二封信。俞老夫妇相亲相爱六十四载,前半世幸福美满,后半世却吃尽苦头。老太太年长老太公四岁,从青年时代就影响着他学唱昆曲。许老太太的娘家唱曲水平极高,殊不知俞平伯先生却是受太太影响,不离不弃深爱着他的昆曲。他们夫妇二人相濡以沫,听不到老太太唱曲,就是他永远的心恸。

        谷音社,原是他在自己家庭曲社基础创办,书中的那篇《谷音社社约引言》中可知因果,也是为他创办北京昆曲研习社竖立的根基,这就是从个人消遣昆曲活动发展成影响社会的起因。北京昆曲研习社纪念成立四十年之际,楼宇烈社长个人出资印制百衲本曲谱选用“谷音”定名,这套四册《谷音曲谱》没有高调宣扬其自身为昆曲做什么事,其实质意义则是用来纪念前人,也是为北京昆曲传承生生不息的历史留痕。此时,俞欣、陈颖等老人将自己珍藏的线装古谱拆开复印,还有不少老太太与太公早年常用的曲谱,上面还有不少标注文字以及“秋荔亭拍曲”的印迹。

        俞老太公的弟子在学界诸多,晚年往来最密切的当属上文提到的王湜华先生。他们是老世交,从老王先生伯祥公(王伯祥[1890-1975],苏州人,现代文史学家,与顾颉刚、叶圣陶、章元善、俞平伯并称“姑苏五老”),再到汉华、湜华姐弟等,都经常往来。前两年,湜华先生在商务印书馆文津公司出版《俞平伯的后半生》,很受读者欢迎,可惜不幸的是去岁却又身归那世去了。玉如公(吴玉如[1898-1982],生于南京,久居天津,现代学者,书法家,藏书家)之子吴小如先生亦有时过来探望,一般必然带着几篇京剧评论的文字留下,而且还用墨笔端正写上“平公夫子大人诲正”题签以及落款“受业小如奉敬”等文字。一次与傅润森和陈颖等老人去看俞老太公,在书桌上放着中华书局刚出版的《京剧老生流派综说》,俞老太公拿起来说你唱老生,很好的一本书拿去看看。此时,并不是他不大看这些书,而是此时他的精力已经不能看什么东西啦!临走时我却也没有在乎这件事,自然也就忘记拿上这本书。又过了些日子,老干娘陈颖见到我发怒说:“太公给你的书也没拿,再去时还嘱咐给你带上,好好看看呀!”

        俞老太公是腊月初八的生日,在他九十岁诞辰时我们曲社为他祝寿,但他却不能来见诸位曲友。楼宇烈社长倡议举行寿庆曲会,地点在西四羊肉胡同民盟中央礼堂,由我和朱复先生主持当天的活动。那天,除了很多曲友到场外还有老学者吴晓铃先生即兴讲话。会后,我们还用一个大册页,每人写了几句祝寿词或是签了名,转天就送给了俞老太公。他的神情好像没有什么愉悦,只是表示感谢大家而已。

        傅润森先生有一幅俞老太公为其作的诗,自己亲自装裱好高高地挂在家里的东墙上。在昆曲社初创时期的傅先生是社委,曾在老君堂古槐书屋留下不少开会后的合影,经过“文革”后谁也找不到这些照片,后来费了不少心思才找到送去。俞家曾有几株常青藤,那是俞老夫人的最爱,可他们历经坎坷从河南干校回到北京后就再也找不到了,后来也是通过傅先生去找邵怀民先生才得以移栽过去。而后,这些常青藤又被大家分栽好几家,给张允和、周有光老夫妇的那几棵也被我拿走了一部分。前年,去贵阳看望允和大弟张宗和先生小女儿,也特意带着一株常青藤栽上,以立民嬢便把沈从文先生喜爱的虎耳草送了两棵回赠。怎奈虎耳草在北京养不好,没过半年也就安息了。可是,这盆常青藤几十年来一直都是郁郁葱葱……

        《俞平伯说昆曲》或许没有多么系统的昆曲文论,但它所描述的曲事却是那一代的人生文化。我们今日也有好古之人,相信若从昆曲方面好古入手陶冶自己的心,那将是幸福一辈子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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