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乔伊斯

    乔伊斯是谁？谁会遇见他？

    乔伊斯早年生活在英国殖民统治下的爱尔兰，后来移居法国。他把早期生命写进了小说里，如《都柏林人《青年艺术家画像》《尤利西斯》等，但他个体的生命，又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密相连的：“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这条命造就了我这个人。我要把我是什么写出来。”他幼年立志，要写一部爱尔兰民族史诗。

    他最终的成功，源于他的气质禀赋。乔伊斯自小敏感，有极强的感受力，在懵懂之中总是试图把握他所经历的事物及其意义，比如，襁褓之中尿床了，他会模模糊糊记得：“尿床之后，先是暖乎乎的，然后就开始冷了。”这话朴实简洁，但写出了每个婴孩冬天尿床时，切实的肌肤感受。《青年艺术家画像》是乔伊斯的

    自传体小说，刚入学，主人公在地理书的扉页上写下：

    斯蒂芬·迪德勒斯/初级班/伍德学院/塞林斯/基尔代尔郡/爱尔兰/欧洲/世界/宇宙——单是这一串词，就让我们诧异于这个孩童的视界，但不止于此，他进而发问：“宇宙之后是什么呢？虚空。可是，在宇宙的周边，是否有什么东西标识着宇宙的终结、虚空的开始呢？”

    在乔伊斯眼中，爱尔兰是肉体和精神的牢笼，他要快步地走到地球的边上去,用他手中的笔，去书写挣脱了牢笼的灵魂和自由，要凭一己之力“擎起爱尔兰堕落了的语言和传统”。乔伊斯作为一个个体，化作了爱尔兰民族的魂。

    爱尔兰实为弹丸之地，乔伊斯缘何有如此伟力，能够以它为支点，撬动人之所以为人的感思？或许是他的个性、他的教育和他的阅读熔铸了他的伟大。乔伊斯多用“与众不同”“遗世独立”来形容自己。没有彪悍的体魄，他选择离群“默观”，他会反复思考观察到的事物，直到捉住了事物的“本质”；他会不断咀嚼听到或读到的字词，直到可以透过它们理解真实的世界。这种置身事外，默默观察、思考、抽离的能力，让他具备了一种“静故了群动”的观照力，帮助他形成卓然不群的见解和观点，让他拥有一种自然而然引领他人思考的能力。

    另外，他所接受的教育，进一步提升了他热衷观察和抽离的生活方式。虽然乔伊斯家道一度中落，但他仍有机会入读爱尔兰最好的书院。学校里会有退修或静修会，教师带领着学生们做连续几日的静修：摒绝外部世界的干扰，专注于自己的良知和灵魂，对生存、死亡、至善等终极问题做深入的思考，再用深度思考的结果，指导日常的生活。这种教育方式，颇类似于儒家文化知止而后有定的修身教育。乔伊斯所接受的静修训练，对于他参透事物的真谛，对生命意义作终极思考，有着潜移默化的塑型作用。而他对终极事物所做的极限思考，让他的作品具备了普通作家很难达到的，一种具有纯粹品质的美学效果和精神高度。

    但是，乔伊斯所接受的教育，还包括了他喜欢社交逐猎的父亲对他的散养。乔伊斯年少时，曾有段时间赋闲在家，别人上学，他在城里闲逛，这成了他后来的一种癖好，只要郁闷愁苦，就不眠不休地穿梭在都柏林的街巷里，这样的游荡，也会把他的脚步牵引到红灯街区，醉卧其中、不晓归路。而他，也因此记住了该城市每一条路径、每一家店铺，后来把它们全都写进了他的爱尔兰史诗《尤利西斯》。我们发现，书中的人物就这么闲逛在爱尔兰的街头巷尾，遇见狗，就把狗性说透，遇见盲人就把他的一生揣摩，遇见葬礼就思考生与亡的意义，遇见酒吧就畅饮高歌，遇见风尘女子就任其牵引，遇见朋友就切磋艺术、人生、政治与国运，走到哪里说到哪里，却是实实在在把整个爱尔兰的风俗人情、历史人文全都囊括在内了。

    这样一路拉拉杂杂写来，如果没有强大的艺术把控力，是无法写就一部巅峰之作的。乔伊斯的艺术造诣，源于他的阅读，尤其是对古希腊文化的痴迷。他把荷马史诗、柏拉图对话集、古希腊悲喜剧揉作一团，一股脑塞进了《尤利西斯》，做一种任性的现代化杂糅，目的只有一个：呈现现代人平庸琐碎的生存境遇---伟大已经不复存在，你我仍要苟活世间，怎么办？答案似乎没有，但在这个生存异化的时代，乔伊斯意识流的呈现方式，至少可以让每一个孤立的自我，有了一次机会，窥见另一个人的内心，知晓：你和我一样孤独无助，是否仍有一种可能——我们彼此拥抱、依偎取暖？他通过自己的艺术，不仅书写个体、民族、国家的命运，还搭建起现代人再度沟通的可能。

    乔伊斯行走在人的精神世界中，带着智慧的锦囊，谁会遇见他，谁又会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