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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9月12日 星期三

    请放弃寻找

    马维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9月12日   11 版)
    《失踪的孩子》(那不勒斯四部曲之四),[意]埃莱娜·费兰特著,陈英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7月第一版,62.00元

        曾经年少轻狂的你自以为可以切断一切与故乡的联系,实际上,那些回忆一直藏在你的脑海里,那些情感一直印在你的血脉里。

        《失踪的孩子》是“那不勒斯四部曲”的第四部,小说描写了一对闺蜜莉拉和埃莱娜的壮年和晚年,她们一个留守故乡(莉拉)却时刻与周围环境对抗,一个逃离故乡,再次归来却与这个城区逐渐变得亲密,她们同年怀孕生子,一起经历人生中很多事故和故事,一切都分崩离析,一切又将被重建,她们的友情逐渐被这些生活的磨折打造得历久弥新。

        作者在描写女性的成长和友谊时,极度真实、尖锐。书中莉拉和埃莱娜很像我们自己的发小和闺蜜,有时相互嫉妒,有时相互质疑,但当遭受痛苦和挑战,又能随时坚定地结成统一战线,相互支持、鼓励,彼此宽容。正如莉拉陪着埃莱娜熬过了尼诺的背叛与欺骗,埃莱娜也陪着莉拉熬过了失去女儿的漫长岁月。但同时,我又隐隐觉得莉拉就是另外一个埃莱娜:你最好的朋友,她活成了你想要的样子。也许这就是作者的私心?网上关于作者埃莱娜·费兰特的消息只有寥寥几笔,只能查到她是意大利当代匿名作家,媒体和评论家从她强烈的“自传性”色彩判断其为女性。小说的自述者是埃莱娜,但作者更像是莉拉,费兰特在这本书的开始时写下的话也可以隐约窥见这种猜想:“只有通过我才能抵达她(莉拉)。”

        埃莱娜的前夫彼得罗评价她是“半个女权主义者,半个马克思主义者,半个弗洛伊德主义者,半个福柯主义者,还有半个颠覆主义者”,这正是女权主义的发展历程。西方女权主义分三个阶段:第一代女权主义,时间是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现代女权主义,发生在20世纪初至60年代;后现代女权主义,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至今。这本小说的时间也正是女权主义的第三个阶段。女权主义主张男女平等;马克思主义注重现实、支持妇女解放;弗洛伊德主义注重精神分析;福柯主义主张“真理”不过是运用权力的结果,而人只不过是使用权力的工具;颠覆主义即是“反抗”与“逃离”……后现代女权主义阶段,作者深受米歇尔·福柯的影响非常深远,对福柯来说,他认为,所有的权力都是生产性的——它产出知识——而不是压抑性的,因此知识和权力是一回事。埃莱娜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尼诺也是,埃莱娜通过书写发声,尼诺通过竞选争取,还有埃莱娜以前的婆婆,在埃莱娜选择跟彼得罗离婚后也曾用艾罗塔家的势力向出版社施压。作者综合吸收了以上多种主义的思想精髓后,通过不断探讨,总结了自己的论断:“我的整个生命,只是一场为了提升社会地位的低俗斗争。”埃莱娜在60年代开始写书,配合着想要向上的欲望和对周遭事物的厌弃,书的主题模模糊糊地贴合了当时女权主义的萌芽时期,被半推半就地认识了女权主义,所以也只是“半个”。

        既然是“那不勒斯”四部曲,自然绕不开那不勒斯这座城。这是一个讲述“回归”的故事。早年,埃莱娜想方设法“逃离”故乡那不勒斯,“逃离”那个“想方设法介入”她生活的莉拉。那不勒斯是意大利南部的第一大城市,是地中海最著名的风景胜地之一。作者在在这里出生、成长,有一众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他们有不同的思维方式,不同的处事方式,信仰不同的社会理想,在这个充斥着暴力与混乱的街区,彼此激烈冲突,又彼此相安无事。作者讨厌这个地方,一直隐隐觉得这里是“社会底层”,却不得不为了自己打小爱着的男人,踏上这条“回归”和“倒退”之路。开始回到那不勒斯,埃莱娜连莉拉也不想见,要不是尼诺已经跟莉拉约好,估计埃莱娜自己是绝对不会主动找莉拉的。莉拉还跟以前一样,主动热情,光芒万丈,在这个混乱的街区里十分耀眼。通过最早接触计算机生意,莉拉靠自己的才华赢得了邻居和朋友们的尊重,成为“响当当”的人物,可以跟恶势力代表索拉拉兄弟抗衡。莉拉告诉埃莱娜“不要相信尼诺”,可深陷于爱情的埃莱娜怎么可能听她的话,毕竟尼诺是她少女时代的梦想。直到发现尼诺和保姆偷情,埃莱娜才彻底伤了心,离开尼诺,搬去跟莉拉做邻居。她们一起怀孕、一起经历地震、一起养育女儿的时候,一定像极了她们小时候过家家的样子,她们再次变得亲密。就像曾经年少轻狂的你自以为可以切断一切与故乡的联系,实际上,那些回忆一直藏在你的脑海里,那些情感一直印在你的血脉里。

        成年的埃莱娜用一个职业作家的眼睛重新观察和认识了她的朋友们。他们每个人都跟这个街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相互之间有各种亲戚和情感关系。有人富,自然有人穷,富者帮助穷人,穷人依赖富人;有人善,有人恶,善恶相互对峙、斗争,无论如何,他们都希望这片街区越来越好,只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来达到目的;还有埃莱娜印象里身为一个男人,但现在却成为一个女人的阿方索,复杂的人性,既对立又统一。有我印象深刻的一个细节:索拉拉兄弟跟毒品一直有关系,但同时为他们做事真的能赚到钱,在不小心弄坏埃莱娜手上亡母的镯子时,莉拉直说“你再也见不着那副镯子了”,可在索拉拉兄弟被枪杀之后,埃莱娜却收到了首饰店送来的修好的镯子。书中,作者也一直借莉拉的口说“害怕界限的消失”,可人生在世,人性复杂多变,真有所谓的“善恶是非”,这个“主义”、那个“理念”吗?

        小说讲述的两个女性长达半个世纪的友谊,却将其命名为“失踪的孩子”。那么“失踪的孩子”指的是谁?或者指的是什么?带着这个问题去读书,经历很多猜想和质疑,随着情节的推动和发展,答案会变得逐渐明朗起来。第一个失踪的孩子应该是埃莱娜童年的娃娃,象征着女性成长中最美好的童年,还有那时候的天真和明朗。那个娃娃是被莉拉扔到地窖里去的,那时候的莉拉许是带着些微的暗黑与恶意,但在成长的过程中,因为这点歉意,而使她过度关注和介入埃莱娜的生活,她一直在努力避免艾拉娜受到伤害。第二个孩子是莉拉的女儿蒂娜,她与童年时埃莱娜的娃娃同名,这也正暗含了同样的命运:她那么完美,却忽然失踪了。莉拉自此陷入了永无止尽的痛苦,埃莱娜也陷入隐隐的自责:蒂娜有可能是被当做埃莱娜的女儿被带走的。埃莱娜后面几乎是一直在“忍受”莉拉了,忍受却又关心她。第三个“失踪的孩子”就是莉拉自己,小说最后,莉拉不见了,但童年失踪的娃娃却失而复得,也许她打破了界限,开始过上另一种她年轻时别人不允许她过的生活。每个女性,都像是一个活着的娃娃,在成长里,不顾一切的把自己抛出去,“逃离”和磨练,直至打破界限,真正活成理想中的自己。正如作者最后借埃莱娜之口说:“真实的生活和小说不一样,过去的生活没有凸显出来,而是陷于黑暗。我想:现在的莉拉那么清楚地浮现出来了,我应该放弃继续找她。”成熟的魅力,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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