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福金的新作《念头》(《作家》2018年第7期)是一部极为繁复多元的小说,多线索、多主题、多声部,涉及个体成长、理想、艺术、禅宗、情感、历史、城乡差距、现实批判、人工智能乃至生死问题的哲学思索等等,头绪众多,似乎生活中的每一主题都有涉及。这或与作者的经历有关,作为50后的作家,对生活和人生有着更为全面深刻的理解和认知,也正是这些多元化的主题增加了小说的趣味性,提升了阅读的快感与阐释的趣味。
小说用倒序的手法回望商业上取得成功的张晋中的一生。从他儿时的记忆,到校园的生活,再到一步步建立起商业帝国,直达功成身退,过起了隐居般的生活。一路上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这些人促使他一步步成长,在彰显了一种被成长的主题的同时,书写了一代人的成长,是一部关于成长的小说。《念头》中有很多人物不断出场,有些贯穿始终,有些昙花一现,几乎每个人物都面临成长的尴尬,在成长过程中都或多或少受到阻力,这种阻力来自多方面,既有底层困境、家庭因素,也有大的时代背景,与此同时,这些人物都与他人的成长相关联。比如张晋中成长期间受到多个人物的影响,包括赌棋者、姚定星、唐三娘等,但由于小说的幻境书写,这些人物是否真的存在过也成了一个问题。不过,这些足以说明人物后来的不幸或悲剧与这些尴尬的成长环境不无关系。
当下有很多的小说书写到成长主题,似乎无一例外都是负面的尴尬的,进而影响个体的一生,其中的原因值得深思。成长小说似乎无一例外都是青春怀旧,《念头》也有大量的童年与青春记忆,但是并不落俗,而是通过回忆为成长做铺垫,为理想唱挽歌,通过成长的复杂写出了人性的丰盈。《念头》主题多元,对现实介入较深。作者在现实批判的层面揭示了商业的欺诈性,对实体经济的担忧,比如作者通过主人公的口吻对商业资本本质的揭露,对房地产行业投机行为的揭示等,都体现了作者应有的责任和担当。当这些形而下的社会劣迹涌现的时候,作者又从心理层面,在文中多用“念头”来表述,从形而上的高度分析人性的优点缺陷,来解释诸种行为,这又滑向一种心理分析,是本我、自我、超我的博弈。
这种复调的写作模式是当前成熟作家写作普遍存在的现象,当下很多作品都有此趋势,呈现出百科全书式的面貌。比如陈继明的《七步镇》、张炜的《艾约堡秘史》、刘醒龙的《黄冈秘卷》等都有这样的意味。这些小说很难概括故事梗概,故事类似块茎植物铺开,导致主题十分涣散,每一条故事线似乎都是主线又不完全是,多中心而无中心。这样的书写以成熟作家居多。首先来说,这是对生活认知达到一定高度之后的必然反映。老一辈作家对生活稔熟于心,经历了时代的剧变与历史的冲刷,对生活有着多样化的认知,而文学则是对生活高度提炼化的写作。作家写作成熟之后不可避免的自我重复,当他们回望一生的创作之时,会将自己的后期每部著作当做最后一部,于是前期关注的点又会再次聚集在笔下,早期的很多作品的主题乃至情节在这部小说中复现。
其次,这也是艺术符号增加阐释距离的必须。毫无疑问,当下高产的长篇小说备受诟病,就是源于他们缺少应有的深度和广度,故事清晰,主题豁朗,几无阐释的难度,有些作者便会反其道而行之,增加小说的丰富性,而增加了这些内容,会增加阐释的难度,也增加了阅读的挑战与趣味。《念头》就在常规情节之外增加了不少内容,常常旁枝斜出,比如《聊斋志异》的反复出现、打狗运动中关于狗的生命的思考,参观人工智能时的思考等。
最后,这样的写作还与一种文本冗余有关,冗余的成分不多余,反而成为阐释多样性的突破口。复调小说让多个主题并行发展,让小说人物进行对话,彼此冲突。比如《念头》中关于历史的突然介入,似乎与他的最终成长关系不大,但这或可解释自己后来的行为?又比如对生死的思索,与他突然遭遇横祸有关?作者在文中提到“生死其实很简单”,其实通过其叙述,印证的是生死极为不简单,或许还与人生的悲剧性有关?
正是这样的写作模式,反映了生活的复杂与人性的丰盈,更能凸显作家对生活的把握与提炼,也显示出其作品全面介入社会的责任与担当,写作不完全是空中楼阁,虚无缥缈,也可以实实在在。当下长篇书写的同质化趋势越发明显,这与当下的文坛机制有关,对名家大家的推崇破坏了文学的多样性。这种花开数朵各表一枝的多主题小说是一种新的探寻和尝试,不过,如果火力不够,多元的主题就会顾此失彼,形成一锅乱炖而味道尽失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