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学过高中物理的人似乎都知道“玻尔-索末菲原子模型”,但恐怕很少有人知道“索末菲”是谁。玻尔获得过诺贝尔物理学奖,创立过哥本哈根学派,知名度要大很多。相比之下,索末菲(Arnold Sommerfeld,1868-1951)就要“默默无闻”一些。如果有人想了解他的详细生平,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新近出版的译著《阿诺尔德·索末菲传:原子物理学家和文化信使》是一个好选择。该书最初用德文写成,同时又被译成英文,其德文版和英文版均于2013年出版。中文版由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方在庆先生组织翻译。方先生研究德国科学文化多年,是这方面的权威专家。在翻译过程中,方先生同时参考了德文版和英文版,最后根据德文版译校定稿。
该书作者米夏埃尔·埃克特(MichaelEckert,1949-),现任德国慕尼黑德意志博物馆(DeutschesMuseum)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他这本《索末菲传》,翻译成中文多达50万字,内容非常丰富,书后所列正式出版的参考文献就占近40页,而正文中所引用的又主要是未正式出版的信件,粗略统计,信件引用占全部引用的比例超过80%。以信件为基础构建索末菲的一生是本传记最显著的特色,由此足见作者历史研究的兴趣、境界、功底和能力。该书绝对是传世之作,今人和后人会不断地去阅读它。
该书绝不仅仅是关于索末菲作为理论物理学家的个人传记。在索末菲作为物理学家登上历史舞台的这段时期,德国是世界科学的中心,更是世界物理学的中心,而他所领军的慕尼黑大学理论物理学研究所又是德国物理学的中心,因此,通过阅读本传记,人们会获得许许多多的理论物理学发展的历史细节。例如,索末菲访问美国、日本、印度和中国,是世界物理学交流和传播的绝好历史案例,值得深入研究。本书较为详细地描述了索末菲第二次受邀到美国讲学一个学期,并顺访印度、中国和日本的情形。他在印度停留六个星期,受到热烈欢迎,与拉曼和泰戈尔见面,到多个地方讲学。在日本,他也受到热情接待,三周的讲学和旅行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唯独在中国,只在上海停留三天,冷冷清清,只在同济大学作了讲座。比较之下,颇值深思。
此外,该书较为详细地描述了德国物理学中的反犹主义运动,特别是,通过各种信件及其他史料,非常生动地再现了围绕索末菲继任者的“争斗”,呈现了德国政治社会史的一个侧面。二战前,德国无疑是世界物理学的中心,但经过反犹主义运动、第三帝国的极权政治、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屠杀犹太人,大批一流物理学家(如爱因斯坦、泡利、迈特纳和薛定谔)被迫离开德国,流亡他国,德国物理学衰落了。二战结束后,世界物理学的中心就转移到了美国。在世界政治社会史方面,本传记也多有介绍和分析。总之,该书不仅是科学家的个人传记,不仅是一部“小历史”,而且是一部“大历史”,涉及社会、国家和国际等方方面面,值得细读。
索末菲是“伟大而幸运的科学家”。“伟大”是指他在科学上是伟大的。“幸运”分两方面来说。一方面,在科学上,他幸运地赶上物理学急剧变革的时代,生逢其时,成为理论物理学革命中的“世界领袖”。另一方面,在生活上,赶上了动荡的时代,一生经历两次世界大战,这是不幸的,但与爱因斯坦和海森伯相比,他又是“不幸之中的万幸”。爱因斯坦深受反犹主义之苦,最后被迫流亡美国;海森伯由于为纳粹研制核武器,一直受到批评和指责;而索末菲虽然有时生活较为困难,也受到不公正待遇,但一生总算平安,既未遭受流亡之苦,也绝少受到批评指责,为世人所尊敬。
该书的译后记给我们阅读本传记提供了一把钥匙,对如何理解、分析和评价本书有很大帮助,因此,不妨可以先读它,再读前面的正文。书中有大量注释,有利于读者阅读。做过翻译的人都知道,翻译本身就是再创作。如果还要添加注释,那就是研究了,需要查证、甄别和分析资料,需要构思和写作。当今国内中文译著普遍质量不高,有的甚至粗制滥造,在翻译中进行研究的,更是凤毛麟角。在这种大背景下审视这本译著,可以说它是翻译和研究相结合的典范。
当然,这本译作也不是完美无缺。有的译名不统一,如Kultur⁃bote,普遍译为“文化信使”,但在第4页译成了“文化大使”;Privatdozent,多处译为“无薪讲师”,可在第91页又译成“私俸讲师”;Feldemission,在第364页就出现两种译法:“场发射”和“场致发射”。但瑕不掩瑜,该书实为精品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