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作者以前的《向延安》等小说还只是包含着谍战要素的话,《惊蛰》就是一部完全意义上的谍战小说,它突出了审智的魅力。人物被赋予多重身份和多重性格,不断地制造出悬疑和意外。
在“70后”作家中,海飞是难得的一位对革命历史资源抱有极大热情的作家。
虽然“70后”与上一代作家如“50后”“60后”一样,基本上都可以说是属于没有直接的革命历史经历的一代人,但“70后”与革命历史的关系更为间接,他们不像“50后”和“60后”那样至少还有一段革命意识形态教育的经历,从“70后”对革命的间接性来看,不妨将海飞的革命历史叙事称之为“后革命历史叙事”。正是这一缘故,我曾对海飞的这类作品充满了兴趣,我想看看一位与革命历史毫无直接体验的年轻作家是如何讲述革命历史故事的。我发现海飞的叙述方式是比较巧妙的。他多半是将革命历史的主题安置在一个流行的叙事模式之中。也就是说,从主题上他选择了对于前辈作家的认同,或者说他顺应了革命意识形态的发展路径,而不是像有些年轻作家那样总是要装扮出一种思想叛逆者的姿态。比如他的长篇小说《向延安》是写一个上海的少年向金喜与他的无线电学校的同学们在抗日战争期间决心奔赴延安寻求革命的故事,重点塑造了向金喜一个默默走上革命道路的人物形象,但海飞用一个谍战的外壳将这个人物形象包裹起来。中篇小说《往事纷至沓来》写一个地主家的千金小姐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故事类型与十七年时期的红色经典《青春之歌》有相似之处,不同的是海飞采用了情爱小说的叙述方式来完成这位千金小姐的成长之路。当然,海飞在主题上相比过去会有所发展,比如《青春之歌》同样也有爱情叙事,但林道静成为革命者之后,爱情之火也就熄灭了,这吻合了那个年代对革命的理解;而海飞则是将革命理想与爱情理想统一起来,由此也让我们看到了后革命时代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作家想象革命的方式。
这就说到了他的新作《惊蛰》。在这部小说里,海飞似乎更加强化了他的叙述特点。这是一个在抗战时期的谍战故事,在主题上中规中矩,并没有提供多少新的元素。但是在将其主题安置在一个流行的叙事模式之中这一点上,海飞做得更彻底,他完全按着谍战小说的路子走,正在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名具有自己风格的谍战小说作家。显然,海飞是一位对智慧和解密充满兴趣的作家,而谍战小说这一文学类型就是建立在斗智斗勇基础之上的,他对智慧和解密的挑战完全可以在书写这一类型的小说中得到充分的实现。如果说他以前的《向延安》等小说还只是包含着谍战要素的话,《惊蛰》就是一部完全意义上的谍战小说了。
新世纪以来,当代文学出现了一股谍战热,以麦家为首,一批作家在谍战小说中崭露头角。又因为谍战小说非常适合改编成电视剧,所以这些作家大多自如地游走在小说创作和电视剧创作这两个阵营之间。海飞是其中十分成功的一位。《惊蛰》也能看出影视思维的痕迹,尽管小说家去写电视剧是一件常被人们诟病的事情,但我以为,凡事不能绝对化,电视剧创作并非只会对作家的小说创作带来负面影响,比方《惊蛰》,当海飞将影视思维带入小说叙述中时,就加强了小说的节奏感和镜头感,也剔除了叙述中拖泥带水的成分。因此叙述更加明快清晰,丝毫不会造成阅读的障碍,从而使读者可以将全部精力用于分享谍战中的智力游戏上。《惊蛰》无疑突出了审智的魅力。从谍战小说的角度看,海飞在写这部小说时甚至有一种炫技的倾向。他充分抓住了抗日战争时期谍战的错综复杂性,他将中日之间的民族矛盾和国共之间的政治斗争交织在一起,人物被赋予多重身份和多重性格,不断地制造出悬疑和意外。但海飞又不把自己看成是纯粹的谍战小说作家,他始终记得自己还承担着一位严肃作家的职责,因此无论谍战故事编织得如何诡异曲折,最终都要服从于思想主题的要旨。而他处理革命历史资源时,往往会从革命者的成长经历中去表达主题。《惊蛰》同样如此,海飞所写的陈山是一位特殊的成长者,他不过是上海街头的一名混混,被日军逼迫做他们的间谍,但在生死抉择的严酷现实中,陈山终于一步步成长为一名勇敢的爱国战士。主题明确有助于作者腾出精力去编织情节,但主题明确也暗藏着一种把复杂历史简单化的危险性,因为这一缘故,《惊蛰》就存在着一些可商榷的地方。
谍战小说是对作家智力的考量。一部小说也就是作家设计的一座智力迷宫。海飞试图将这个迷宫设计得更复杂,但过于复杂就难免留下疏漏。而且海飞因为追求明快简洁的叙述,便忽略了必要的铺垫和交代,从而更加放大了这些疏漏。让我感到不满的是,因为痴迷于迷宫的设计,海飞放松了在人物塑造上下功夫。这并不是说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不鲜明,而是说,海飞并没有将这些人物当成活生生的人来写,而是当成谍战这盘棋局中的一粒粒棋子来写。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执着于审智,使谍战小说更谍战化,但也顾不上人物的血肉丰满。这一两难处境将继续挑战海飞的写作,期待他在这一挑战中获得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