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起儿时,想起儿时的眼泪和欢乐。我从三岁就跟着娘薅草了,我的是一个很小、很精致的竹篮子。直到今天,一看见竹编的篮子我就喜欢,大概和这个我最初的劳动工具有关。这些草,这些陪伴我成长的无名小草,曾经陪伴过很多人的童年,甚至陪伴过整个人类。它们太过卑微,以至于因为名字太多而没有固定的名字。我闭眼想着,念叨着,我能记起来的有三十来种名字,但当我认真查对的时候我才发现,在中原,它们的家族竟然庞大到二百种之多。我忽然就很感动。不就是这些从不见经传的小草小花,一直点缀着、美丽着这块曾经养育过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姐姐哥哥和我的土地吗?不就是这些从不见经传的小草小花,一直陪伴着、欢乐着这块曾经养育过神话、养育过传说、养育过歌谣的土地吗?
有草,就有关于草的歌谣、谜语、谚语、歇后语。“猫儿眼,点三点,不肿屁股就肿脸。”这是告诫;“狗儿秧,下锅香,长点儿油,顺屁股眼子流。”这是知识;“一个老婆两头尖,生的儿女有万千。打发儿女上天走,髦个老婆一曲连。”这是咏叹……更多的,是远超小草小花的歌谣。月亮,星星,天空,风雨雷电,阴晴寒暑……小白鸡儿,小老鼠,小猫小狗……直到今天,我能背诵的唐诗宋词加起来也抵不过我儿时的歌谣。儿时的天空里,到处弥漫着欢乐的歌声,哪怕是让人流泪的“小白菜,就地黄,三岁两岁没了娘……”也常常在刚刚撒落的泪花边响起幸福的歌声。儿时是人生的早春,到处都茂盛着新绿。
我教过四年小学,在我教的学生中既没有盲人聋人,也没有残疾人和智障人。可以说,在我的青少年时代,几乎没见过这类特殊的人才。可是这些年来,我写过残疾人、智障、自闭症,包括这次的盲妮儿心明。我多次检讨过我的创作心理,我为什么赖在童年不愿意长大,我为什么没见过这些残疾孩子却流着泪在写他们,我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被自己感动?
文学是弱者的倾诉。文学永远站在弱者的立场发言。当一个人面对社会,当一个个体面对整体,不管多么强大的人和个体,立即就变成了绝对的弱者。儿童是弱者中的弱者。残疾儿童是弱者中的弱中之弱。是弱这条又细又弯又悠长绵软的小径,带我寻找着通向文学的光明之路。
文学的品质取决于这种倾诉的幽深度。我深念着的故园之草。我深恋着的儿时歌谣。我聪敏善感的盲妮儿乖乖……就构成了三重奏的《花儿与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