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与人议,做文化,一张报纸也好,一家出版社也好,或者一个人,能取得什么成绩,那起点、位置很重要,有历史也很重要。历史是一天天、一期期积累起来的,是一篇篇好文章的接力,要延续不衰,就需要好编辑,尤其是主事者。
周毅的散文,有点传统话本味道,文中时有“这点且先按下”“这里我且当个文抄公”的句子。她是那种不落俗套、而又不愿意显摆的人,文章读来或多或少总有股清新。我之所谓“清新”,就是不与时同,怀旧、求新都算。这传统话本味道算是“怀旧之清新”吧。
周毅惠赠我的前两本书,题曰“作业本之一”“作业本之二”,最近这本《风雨雪雾回故乡:印象与提问》则题曰:“一个记者的有限努力”。都很低调。她的作品不多,这本书里,已有几篇与前两书重复,但我重读,并无重复之感——这不简单。我也是写作者,能体会出,以她的才情,以她的身份,每篇文章都是下足气力,绝非泛泛所作。但她又能细针密缝,使大剪裁弥于无形,反而显了女作家的轻灵气。所以,这些文章是可以多看几遍的。
写黄永玉那篇,一万多字,分了九章。多是短句:
二十二个小时的火车,过常德、石门、张家界,到吉首。下来等去凤凰的便车。还有五十里路。
这是开头。结尾:
山风悠悠,好似听到了南华山的心跳。它的儿子归来,它应该为他心跳吧!
读它的人一下子就被拉进一种难言的情境里。
《自序》里说:“书里采访的多位人物——有文化人,也有劳动者,他们无意中都成为伫立在我回家之路上的路标”。这些文化人,多是顶尖人物,杨绛、黄永玉、牛汉、冯骥才、韩少功、陈丹青、库哈斯……和大人物对话,不那么容易;把对大人物的采访,写成文字,也冒风险。他们会逼出采访者的人格、修养、才华。周毅是否因此得到修炼?反正,一百岁的杨绛喜欢她;九十岁的黄永玉也对她另眼相看。于是,她对杨绛有长篇独家访谈,对黄永玉小说《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则写出一部著作(《沿着无愁河到凤凰》,署名芳菲)。
也许,除了她的才情和不落俗套,还因为她是“笔会”主编。
曾与人议,做文化,一张报纸也好,一家出版社也好,或者一个人,能取得什么成绩,那起点、位置很重要,比如人民日报“大地”副刊,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天津日报“文艺周刊”……“笔会”更是,因居于大上海而占尽先机。有历史也很重要。一个品牌,今天办,明天停;名称和队伍,今天变,明天又变,怎么可能有影响力?历史是一天天、一期期积累起来的,是一篇篇好文章的接力,要延续不衰,就需要好编辑,尤其是主事者。在网络上查百度百科:“‘笔会’副刊创办于《文汇报》复刊后的1946年7月,最早的编辑是柯灵和唐弢,最初为刊头题字的是钱钟书,在最初的版面上刊发文章的有郑振铎和巴金。现刊头题字是集鲁迅的字。”短短几十个字的简介,几乎全是人名。都是大文人,而柯灵和唐弢首先是编辑,其后才是文人。反之,正因为他们是文人,所以才成为称职的副刊编辑。这些大文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靠好文章说话——美妙的,深刻的,不同凡响的,文字漂亮的,趣味高雅、书卷气浓厚的好文章啊……
周毅身上浸润着这种“大文人精神”。她十数年搜求《文汇报》和“笔会”史料,本书“辑四”部分,就是这方面的成果。如是,“笔会”品牌的接续可谓顺理成章。比如发现李娟、推出李娟,比如独家发表杨绛百岁以后的文章,比如举办各种高端论坛:谈建筑,谈老照片,也谈网游……一代有一代的话题,一代有一代的文化,只有“好文章”是不变的。
周毅被称为“才女”远非一日。像她这样的才女,投身报纸副刊的,据我所知,还有几位。我想,好的副刊需要这样的才女,而在当下,副刊也是她们寄托运命、施展才情的最好舞台之一吧!